有人劝路胜请个伙计帮忙,被他笑着婉拒了。
他每天很早,天灰灰亮时便坚持开门,一直到晚上夜黑。
有时病人少的时候,他便拿着风车吹吹,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缓缓舒展。
他原以为生活会就这么一直下去。可忽然一天他听到了钟家遭了瘟疫的传闻。
瘟疫很厉害,据说是最初从钟全当差的地方蔓延开的,钟家家里人死的死,走的走。唯一的老太太也不知所踪。
路胜急忙花钱请人赶着牛车带他去,可等他到的时候钟家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
无奈回了医馆,路胜四处打听钟家的消息,可都再也没了讯息。
直到一年后....
他在去集市买菜回来的路上,看到了靠坐在街边石阶上的徐子君。
她穿了很破旧的棉袄,身上很脏,头发和脸上手上都是很厚的污垢。
脸色也很不好,是那种不正常的蜡黄和苍白。
“叔叔....”
徐子君也抬头看到了路胜。
“你怎么在这儿?”路胜丢下菜,赶紧花了些大钱请人将她抬到了医馆。
徐子君的身上已经有了严重的浮肿,不知道病了多久了。
路胜请人给她把身上清洗干净,换了身衣服。然后亲自给她调配药汤,每日给她仔细喝下。
但她身上的病只是其次,真正的缘故,是她内脏的全面衰竭,那是年岁到了,内脏自然的寿数。
她已经很老了,又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能撑到如今,也都是奇迹了。
这样勉强撑了十数日,徐子君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真的撑不住了。
“叔叔....您说,人活着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昏黄的灯光下,她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依旧冷得浑身发抖。
路胜在一旁给她添上炭炉,试图让整个卧房更暖和一些。
听到她说话,路胜缓缓挪到病床前。
“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笑了笑,“我就想着,既然上天让我们活下来了,那就好好活吧,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我也一直想好好活。”徐子君也笑了。“可怎么也活不好....”
“还好....还好....我没有对不起钟家,没有对不起爹娘....只可惜我的全儿...”
忽然一阵绞痛从她心口扩散开。
徐子君一下紧紧握住路胜的手,仰躺在病床上,忽然望到药柜上的风车在缓缓转动。一时间老泪纵横。
她忽然回忆起了很多很多,还记得最初小时候,她牵着弟弟的手在医堂里跑进跑出,手里的风车转得真好看啊....
“叔....叔...”
“睡吧,睡吧....你已经很累了。”路胜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睛也不禁湿润起来。
是的,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她自己。
徐子君枯瘦如柴的手微微颤抖着,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忽然一下,她的眼瞳涣散开来,整个人一僵,手蓦然松开,再也没了力气。
路胜沉默的坐在一旁,双手拍了拍徐子君的手。
徐子君的葬礼没什么人,那场瘟疫已经让她失去了所有亲人,路胜只是买了一架棺木,找人做了简单的墓地,便将其入葬了。
回到医馆,药柜上的三个风车并排插着,微风吹过,风车转动。路胜走过去轻轻将风车一一取下来。想了想,他又重新在药柜的一角插上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又恢复成了原本每日看病的日子。
不知道多久时间,大雪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小镇,将视野里的一切都铺上了银白。
“路爷爷。那是什么?”一个才两岁的小女童奶声奶气的指着药柜上的风车叫道。
路胜正给她的父亲诊脉,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风车。”他温和的笑着回答。
“爷爷很喜欢风车吗?”女童继续问。
“是啊....爷爷很喜欢....”路胜笑了笑,回答。
“冰儿别打扰爷爷。”一旁严厉的父亲低声训斥道。
“哦.....”小女童嘟着嘴不敢说话了。
路胜走过去取下一个风车,想要递给冰儿。但这小女童却很懂事,摇头不肯接。
路胜无奈,便又将风车放回原处。
没过几日,这女童却是又来了,跟着她父亲来复诊,只是这一次她手里多了一个崭新的风车。
“爷爷,这个送给你。”
路胜正在准备医用工具,看到她手里的红色风车,却忽然愣了下。
他迟疑了下,没有推辞,用一块小糖饼和冰儿换了风车,然后小心的将这杆新的风车插到之前的三杆风车一旁。
微风吹过,四杆风车一杆比一杆新,最初的那一杆,看颜色都已经泛黄了。
路胜放下手,看着这一排风车,忽然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沉下神,继续给冰儿的父亲看完病,然后关好医馆,独自一人缓缓离开小镇。
重新来到徐家的旧址。
原本的大宅已经换了一户人家,里面曾经的老树也长出了新芽。
大雪里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婴儿的哭声。还有大人细声哄唱的声音。
路胜静静的站在大宅门前,听着里面的声响,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缓缓的,他的头发竟然慢慢白发转青,越来越年轻。原本驼背的背脊也迅速挺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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