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洛阳,依旧寒冷,数千名士子,加上送考的亲朋好友,足有几万人,黑压压的,天不亮就出动了。【】
他们手里提着灯笼,紧赶慢赶,向着位于太学的考场赶去。
只是大家伙一出门,就发觉自己的准备是多余的。
宽阔的道路两旁,点满了鲸油路灯,将道路照得如同白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早早亮天了呢!
不同以往,水泥制成的道路,足足能并排通行16驾马车。
为了营建新都,文彦博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他派遣人去考察开封御街,又去平县观察,无论如何,堂堂帝都,不能比一个县城还差。
文彦博把这一套都引进过来。
在道路两旁,有下水道,还有移种的树木,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大冷天,树木还都凋零着,光秃秃的毫无美感可言。
但即便如此,也让人震撼不已。
士子们不止一次在街头上走过,可唯有这一次,他们清楚感到了帝都的庞大雄伟。一想到鲤鱼跃龙门,即将为这个帝国奉献才智,他们便浑身战栗,激动不已。
尤其是六艺的学子,大家还都记得,那一块“为大宋之崛起而读书”的石头。
最初大家伙还略有怀疑,什么叫大宋崛起,难道物阜民丰,安居乐业的大宋不是盛世吗?何至于用到崛起二字?
经过了这么多年,大家伙渐渐的接受了这句话,并且刻入了骨髓。
国事蜩螗!
内忧外患!
尤其是经历西北的乱局,大家才蓦然发现,偌大的西北,竟然有许多人吃不起盐,穿不起衣服,终年劳作,却只能喝稀粥,吃野菜,每天都被饥饿折磨着,瘦小枯干,还不到三十岁,就满脸黑红,出现深深的皱纹
“诸位同窗,十年寒窗,师长栽培,是龙是鱼,在此一举了!”韩宗武大声喊道。
就连最乖张的吕惠卿和章敦也频频点头,深表赞同。
唯一例外就是苏轼,这家伙的脑袋构造和普通人永远不一样。
“我说,要是会试能推迟几天,等案子审完再考,那该多好啊!”苏轼看了看兄弟,“要不咱们放弃吧,等下一科”
他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拳头!
回头一看,正是苏八娘。
“姐,你干嘛打我?”
“打你个不开眼的!”苏八娘凶巴巴道:“一科就是四年,你有几个四年可以浪费!我告诉你,要是考不上进士,就把你锁在阁楼上,苦读四年!”
苏轼一听,吓得忙缩脖子。
“我错了还不成,人家就是那么一说!”
“哼!说也不行!”苏八娘气得眼睛冒火,她这个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着调了。
“这样吧,你老实考试,我去大理寺旁听,保证把经过都记下来,回头告诉你!”
“哎!”苏轼乐开了花,“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太学的大门外,按照规矩,士子们要接受最严格的搜身。天气寒冷,大家都穿着棉衣和皮衣,所有衬里必须打开,防止里面有夹带。
鞋袜也必须照办,篮子是镂空的,砚台也不许太厚,笔管要中空,不准带木盒,吃的点心也要切开各种规矩,不下几十种。
最过分的是查完之后,还要去洗澡,或许是担心有人在身上写小抄几乎每个人学子都在心头默念着孟子的教诲: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他们走上人生巅峰的最后一次磨难,熬过去就好了,当然了,众多的考生当中,也有不少老鸟,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摧残,依旧是丑陋的毛毛虫,还没有变成蝴蝶,或许他们永远也变不成了
大苏匆忙洗好,擦干了身体,穿上衣服,就准备去自己的位置考试。
正在这时候,却有几个士兵冲了过来,苏轼吓了一跳,心说老子没犯错啊,捉我干什么?结果士兵越过大苏,把他后面的一个学生就提了出来。
“你是叫刘辉吧?”
那个士子明显有些害怕,却还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不错,我没有带什么违禁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抓我?”
“放松点!”
那个士兵呵呵一笑,“没有别的事情,你的资料填写有点出入,主考官叫你去澄清一下,马上就回来,跟我们走吧!”
这个人把刘辉带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三个士子。
其他人都没有当回事,而是匆匆忙忙跑向了自己的位置,生怕晚了。唯独大苏,挠了挠头,他想起来了,抓人的那家伙正是姐夫的亲信陈顺之!
他怎么扮成了考场兵丁,还把几个士子带走了?
我的老天爷,准是案子的事情!
肯定有好戏看!
苏轼的心都着了火,他是真想去看看,奈何身在考场,想出去都不行,只能一肚子委屈,徒呼奈何!
大理寺,正堂。
相比于热闹的太学,这里也差不多了,许多百姓,早早就聚集过来,抢占好位置,有的爬到房顶,有的蹲在树上,聚集了足有几万人。
闹了这么久的盗甥案,终于要开始审讯了,大家伙都万分期待。
其实这种流言蜚语,时时刻刻都有,很多都是不了了之,唯独这一次,不但要正式审讯,而且欧阳修还会亲自驾临。
身为宰执重臣,出现在大堂之上,接受万众的目光,不敢说空前绝后,也差不多了。
事实上,为了宰执的体面,哪怕出了事情,最多就是贬官,外调,鲜有直接弄到大堂上审讯的,即便是审讯,也是暗中进行,这次却是向所有人公开,真是让人无比激动。
这几年的功夫,开封出现的商报,赛马报,已经逐渐兴旺,并且出现了很多各类型的报纸,西京也是报纸最繁荣的地区之一。
为了这个案子,大理寺外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主笔记者,竖着耳朵听着,不放过一点细节。
终于,日上三竿,以文彦博领衔,王宁安,唐介两大副主审跟随,来到了大理寺正堂。他们没有急着动作,而是默默等待,差不多一刻钟之后,鼓乐响起,殿前司马军开到,赵祯的龙辇出现在大理寺之外!
嚯!
皇帝亲临,这个案子捅到天上去了!
三位大人,将赵祯迎进了大堂。
“三位爱卿,你们只管秉持国法,仔细断案,朕只是旁听,不会干扰你们的!”
“臣等遵旨!”
赵祯落座之后,审讯终于开始,和以往不同,这次是原告被告一起被带上来。欧阳修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飘飘洒洒,很有风度,让人一看,就忍不住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文坛领袖,当世的一等人物。
欧阳修面色凝重,神情憔悴,实际上明知道是被污蔑了,但摊上了这种事情,谁的心情能好?
而且还要上大堂,被审讯,宰执的脸面都丢尽了欧阳修万分懊恼,却也没有办法,二郎说得对,对那些造谣的小人,就应该勇敢战斗,把他们的丑陋面目公诸于众!
如果不敢战,反而是怕了他们!
欧阳修坐直了腰板。
这时候,作为原告,钱家叔侄,张家兄妹,一个个全都上来了。
面对着欧阳修,这几个家伙难免心虚,可还是咬死了牙关,装成豪横的样子。
文彦博将惊堂木一拍。
“这些日子以来,出了一桩惊天大案,有人状告宰执重臣,欧阳修老大人,说他和外甥女有染,败坏纲常,还私下勒索财物,殊无人臣之体。上至陛下,下至臣民,无不惊骇,今日,陛下亲临旁听,天下数万百姓,众目睽睽,就是要把案子审清楚,还天下一个公道。”
文彦博说完,看了一眼王宁安。
“王相公,可以开始了。”
“嗯!”
王宁安点头,又看了看赵祯,皇帝也颔首。
“欧阳修,这是原告的状纸,你先看一遍。”有人把状纸交给欧阳修,老夫子很快扫视一遍,然后就扔在了一边。
“一派胡言,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欧阳修,张春燕为何会住在你的家里?可以说一说吗?”
欧阳修叹口气,“张春燕是老夫妹妹的女儿,早年他爹死了,无依无靠,就曾在老夫家中居住,那时候她才五六岁,后来她母亲改嫁,她也跟着搬出去,大约在三四年前,张春燕嫁给了老夫的远方堂侄欧阳晟,据说婚后,夫妻不和,又闹到了老夫家里,希望帮他们做主。”
“她是什么时候搬进你的府上的?”
“去年腊月,当时老夫刚刚从幽州回来,立刻进宫,向陛下回禀幽州的事情,然后又借出了竹书纪年,一直在苦心研读,这个过程中,没有见过张春燕一面,她是过了正月初五,被堂兄张宗孺带回了家中,不久之后,就传出了流言蜚语。”
欧阳修长长出口气,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老夫虽然不敢说道德品行,无可挑剔,但是也断然不会做出悖逆人伦的禽兽之事,他们是有意污蔑!”
王宁安点头,又转向了张家兄妹。
“你们有什么话说?”
张宗孺立刻说道:“大人,欧阳修是一派胡言,他早就垂涎我妹妹的美色,更是写下了数首词作,赞美妹妹的容貌,大人,这都是铁证如山啊!”
王宁安淡淡一笑,“那好,既然你们提到了词作,那我就让你们看看,谁是这几首词的真正作者!来人,带刘辉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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