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的调查行动没有太多可在外交环节上耽搁的时间,要是海汉有这闲工夫慢慢等大**廷的回复,宁崎也不用这么急着来找费策贤商议了。执委会希望能够说服费策贤接受海汉的安排,并出具相关的文书为海汉之后的行动提供外交手续上的支持,这样海汉军在大明沿海地区采取行动的时候,不至于被对方冠上一个武装入侵的罪名。
虽说在军事方面,海汉并不忌惮大明东南沿海地区驻守的明军,但能在行动过程中少一点麻烦总是好事,更何况要是真的因为误会而爆发武装冲突,也有可能会导致局面完全失控,而那并不是海汉愿意见到的结果。
但费策贤又不是傻子,这个大锅岂能说背就背。他要是替海汉担保背书,将来出了任何乱子都会有他的一份责任在里面,为此有可能会背上各种罪名,却不见得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在下不能代替朝廷作出决定。”费策贤还是摇头拒绝了宁崎的提议:“贵国若是拒绝商议,坚持一意孤行,那所引发的一切后果,都需由贵国承担全部责任!”
宁崎见费策贤态度坚决,只好是换了一个角度劝道:“这个行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请问费大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避免我国军队在行动期间与大明地方官府发生误会?”
费策贤心道只要你海汉不出兵,老老实实维持现状,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但从宁崎所说的话来推断,海汉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此事进行下去,说不定部队都已经集结完毕,就等着一道命令了。
费策贤迅速盘算了一下当下的状况,最理想的情况便是宁崎所说句句属实,海汉出兵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完成他们的任务之后便自动收兵退出大明国境。而最糟的状况,便是两国军队在此期间发生武装冲突,甚至由此引发局部战争。
但即便是前者,估计朝廷也很难接受让海汉军堂而皇之地踏入本国境内――尽管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唯一能让朝廷保全颜面的做法,就是把海汉的这次行动性质变成两国合作,这样至少能让海汉军进入大明境内这件事合理化,朝廷的接受度也能稍高一些。宁崎先前提过类似的建议,但他要求由海汉军主导此事,地方官府可以派人参与,但不能干涉和阻止海汉军的行动,这在费策贤看来也难以接受。
“宁部长,或许我们应该使用更公平的方式来解决分歧。”费策贤提议道:“两国合作清剿不法之徒,既然是要在我国境内行动,那名义上应由我国主导行动,宁部长觉得怎么样?”
宁崎当然听出了费策贤话里有让步的意思,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点头道:“可以,但参与行动部队的实际指挥权要由我方掌握。”
既然费策贤都是说“名义上”了,那意思就是要面子不要里子,这样既能确保大明不会因为放海汉军进来这件事而丢脸,又能保证海汉军的行动处于大明官方的有效监督之下。
这当然只是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计,费策贤没有办法阻止海汉采取行动,还得在保全大明颜面的前提下尽量避免双方发生冲突,当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了。虽然听起来没有作出多少让步,但实质上已经选择了妥协。至于宁崎提的这个条件,费策贤也没打算再讲价了,毕竟想让海汉军交出指挥权太不实际,不需要再在这个条件上浪费口水和时间。
在一番紧锣密鼓的磋商之后,宁崎和费策贤终于是代表两国达成了一个初步的临时合作协议,其内容主要便是针对接下来海汉要在大明东南沿海展开的调查和抓捕行动。作为大明驻海汉国大使,费策贤将起草一份临时公文,说明这次行动的紧迫性和必要性,以及两国的大致合作方式。这份公文的副本将以最快速度抄送至沿海各地官府,以避免地方官员没搞清楚状况,集结军队跟海汉人干起来。
值得注意的是,费策贤所起草的这份公文并不具有命令性质,更类似于一份通知书,至于是否按照公文中的建议来办,那也不是费策贤所能左右的事,所以一定程度上依然还是会有发生冲突的风险。
这其实也是变相减轻了费策贤的责任,起码他在第一时间设法通知了各地官府,但以他的权限显然不能对地方官府的决策指手划脚,只能告知合作内容,提供一些建议,而如何处理仍将由地方官员来进行决策。
当然这么大的事情仅仅只是通知地方是不够的,费策贤同时也起草了一份送往京城的奏折,向朝廷汇报此事的来龙去脉。不过估计这份奏折送抵京城的时间会比海汉的行动迟上数日,等京城那边讨论出一个结果,海汉应该早就在南边动手了。费策贤只能期望海汉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不要把抓捕行动变成了局部战争。
“成了成了!”
与费策贤议定了大致方案之后,宁崎立刻赶回胜利堡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其他人。不过最应该对此感到兴奋的颜楚杰倒是显得很冷静,正如军方的态度一样,不管费策贤是否同意海汉的提议,后续的行动都将会进行下去。
“在你去跟费策贤谈判的时候,国防部已经通过电报通知了福广江浙的驻军,准备对预定目标区域展开搜索和抓捕行动。”颜楚杰很淡定地说道:“最迟明天就会开始行动。”
宁崎愕然道:“那费策贤写的文书来不及送过去啊!你是打算先斩后奏?”
“等文书从三亚送过去,估计我们要抓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颜楚杰毫不客气地回应道:“先抓人,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使馆的文书用来兜底就好,遇到不愿合作的地方,拿这玩意儿去也没什么用。我们现在把案子查清把人抓回来,比什么都管用。”
宁崎费了这么多口水才勉强说服了费策贤,当然不甘心被颜楚杰说得一文不值,当下便又追问道:“那要是跟地方上发生冲突怎么办?”
颜楚杰沉声道:“如果阻碍我们行动,那就公事公办。不过福广这边应该问题不大,毕竟沿海各个州府跟我们打交道都有多年了,再大的事情都有得商量。倒是江浙那边......估计会出现一些麻烦吧!”
两广地区是距离海汉最近的大明领土,但凡沿海州府,地方高官必然都与海汉有着或多或少的利益纠葛,只要打好招呼,海汉军要在这些地方行动并不会存在太大的障碍。而福建是许心素的领地,他也已经被牵扯到这一系列枪案之中,肯定会配合海汉在地方上展开调查行动。
而江浙两地的情况就较为复杂了,越往北海汉的影响力就越弱,过了杭州湾之后更是大打折扣。平常做生意倒也罢了,海汉要是动兵,那的确有可能会在地方上造成恐慌,甚至由此引发地方驻军的对抗。
1638年二月,随着一系列命令从位于三亚的海汉国防部发出,关于**军火系列案件的调查工作也开始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
驻地位于安南黑土港和涂山港的北部湾舰队,驻地在珠江口香港岛的海军珠江舰队,驻地在澎湖马公港和台湾高雄港的海军台湾舰队,驻地在舟山定海港的海军东海舰队,都在同一天收到了命令。他们被要求立刻对大明沿海州府展开调查,对照一份由安全部和军情局提供的名单进行抓捕。
这份名单中所列出的人员和机构,主要是来自于各地调查所得的线索,特别是近期在福建漳州所抓获的这批人员,从他们口中所获得的供述让调查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
漳州的这些锦衣卫虽然一定程度上是被合作方所利用,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对合作方毫无防备。在双方接触之初,锦衣卫百户孙永军便对正福记进行过调查,以确认其实力能达到锦发号的合作要求。所以对于正福记的情况,孙永军断断续续又招出了不少很关键的信息。
按照锦衣卫调查所知的情况,正福记在福广各地还有数家往来密切的商户,情报部门认为这其中极有可能便有与正福记一样的机构,同样的操作方式,同样的后台老板,只是换了地方再顺便换了一个名字而已。而这些与正福记相关的商业机构,统统都在调查名单之中。
至于那位行踪不明的日本大掌柜田川,也是此次行动抓捕的重点目标。孙永军也不知道此人平时藏身何地,但他却听此人说过曾经造访过澎湖马公港和台湾高雄港,所以这两处地方可能也会有相关的线索。而这个田川无疑是一个掌握着许多重要信息的关键人物,因此对他的追踪和抓捕也被列为了优先处理事项。
澎湖马公港的军用码头已经很久没有像当下这样忙碌过了,数百名士兵排成两列长队,将各种战备物资从仓库传递到战船上的货舱,很是有战争将至的气氛。
在最近这两年里,整个福建海峡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风平浪静,驻澎湖的海军部队只需每隔一天出动几艘战船在海峡内执行日常巡逻就算完成任务,驻军有大把的时间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下。国防部不得不安排澎湖驻军每年换防,将一部分编制调去战区服役,以免这些海军部队在安逸的环境待得太久,战斗力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而马公港海军**内库存的各种战备物资,也大多存放了两年以上,如果不是这次接到了行动命令,这些物资说不定还得在仓库里再吃灰好几年。
本地的军官们对于接到的命令都颇为兴奋,所有人都知道,在海汉军中只有带兵打仗才能快速累积军功得到升迁,而澎湖这地方近几年实在过于太平,不管是台湾岛还是福建方向,几乎就没出现过需要出动舰队的状况。如今总算是逮着了一个出兵的机会,军官们自然对此十分看重,纷纷摩拳擦掌,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但执掌澎湖驻军指挥权的虞尧却很清楚,这次的行动规模和强度大概并不会如他手下军官们所期望的那样。他们要对付的敌人顶多就是一帮武装海商,这对于拥有十余艘制式战舰的澎湖驻军来说实在有些大材小用。而且按照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他们要执行的任务主要是搜捕,能不能找着目标都还不一定,现在要谈什么立功受奖实在有些为时过早。
从福建送来的情报显示,目标人物之一有可能曾造访过澎湖,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和行事风格,说不定在澎湖也有其代理机构存在,所以在出动舰队对更大的区域进行搜捕之前,虞尧需要先将本地的商业机构和外来人员进行一番清查,以确认自己的辖区内是否已经被敌人安插了暗桩。
相较于海峡对面的漳泉两地所拥有的贸易环境,位于海峡中间的澎湖显然不在一个档次。澎湖本地的产业主要是渔业和规模不大的种植业,而这方面的物产显然难以吸引大量的外来客商,购买海汉农产品的客商更愿意去往种植规模更大的高雄地区。所以平时在澎湖出入的外国商人并不算太多,加之本地又有海军**,到埠的外国商人和商船基本上都会被要求登记,要查找一位曾经到访本地的日本商人似乎并不是太难。
虞尧要求本地的港务局和提供住宿服务的几间客栈立即对过去两年间的登记资料进行排查,筛选出所有与漳州提供的情报相符的对象,为求效率他甚至还把驻军指挥部的几名参谋官也派去参与协查。这个办法虽然有些笨拙,但却十分有效,仅仅几个小时之后,排查工作便有了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