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一鑫的印象中,金州地峡防线后方的战地医院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忙碌的景象了。即便是去年年末那次巡逻队遇到伏击,逃回来的士兵其实倒也没几个伤员,很快就处理妥当了。而今天当他走进战地医院的时候,看到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川流不息,繁忙程度甚至堪比战时,如果他不是刚接到消息从前线赶回来,肯定会认为这是地峡防线爆发了大规模的战斗,因为只有清军发动了猛攻,才有可能会给己方造成这么多的人员伤亡。
陈一鑫一到,当下便有人引他先去见躺在病床上的孙丙。这个时候韦林也还在病床前没走,见陈一鑫来了立刻起身敬礼。孙丙虽然有伤在身,但也立刻坐正身体抬手敬礼。
陈一鑫虽然心中有些担忧,但他毕竟带兵的时间已经不短,绝不会在下属面前表现出不安的情绪,向两人回礼之后,便对孙丙关切地问道:“身上的伤要紧吗?”
孙丙连忙应道:“多谢将军关心,军医已经看过,都只是皮肉伤,休养些时日便能好起来,想来应无大碍。”
“那就好。这次行动进展如何?”当下没有外人,陈一鑫便直接了当地问了。
孙丙不敢怠慢,便将昨日如何动手突袭清军**队,又是如何在撤退途中被赶来的清军大部队追击,详细地告知了陈一鑫。
陈一鑫听完他的口述之后也略感吃惊,他在看到战地医院内的景况后,本已经做好了接受失败结果的心理准备,倒不曾想陆战队所取得的战果要比他预计的好得多,甚至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不过陆战队显然也为此付出了比较大的代价,像这样在一次任务中伤亡数十人的情况,在陆战队的历史上也是非常罕见的,等王汤姆知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觉得肉疼了。
韦林在旁边补充道:“将军,孙连长拼死带回来的俘虏和搜集的证物,都已经交送到了军情局,我们正在对此进行查证。”
陈一鑫点点头,转头将自己的秘书曾晓文叫到身边吩咐道:“孙连长这边弟兄的善后和抚恤事务,你负责跟进一下,确定了个人情况之后就尽快安排到位,不可让弟兄们白白牺牲!”
曾晓文心领神会地应道:“属下这便去做统计。”
既然作战目标已经达成,那不管孙丙这边的伤亡多少,这次潜入敌占区的行动都算是大功一件,之后国防部肯定是要对此论功行赏。陈一鑫这番话也是代表官方表明态度,先对伤亡人员给予抚恤,妥善处理后事。
但陈一鑫暂时还不敢放松警惕,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清军阵中的**兵就只有那一队人,而陆战队的行动也还没排除其他可能性的存在,至少要从俘虏口中拿到比较可信的口供之后,才能确认这个隐患已经被消灭掉。
关于清军武器的来源,其实通过之前对各地枪案的联合调查,已经大致可以确定是由西班牙人提供。而另一件需要调查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仍是一个谜团,那便是在中间替西班牙人和清军牵线搭桥这些神秘势力的真正身份。
陈一鑫抱着一线希望仔细询问了孙丙在潜伏期间的所见所闻,但也只有那名外国教官身边的翻译比较符合中间人的条件――装束外貌是大明汉人,能与西班牙人和满人进行语言交流。但按照孙丙所见,此人对两边都是表现得十分卑微,看样子只是个来打工的,而并非谋划此事的真正幕后主使。
陈一鑫好言慰勉了孙丙一番,又去看望了一下其他伤员,便离开医院去了军情局。陆战队最终带回了四个活口,只可惜他们并没能活捉其中的关键人物,带回来这几人都只是**队中的普通士兵而已,能接触到的信息层面不会太高,其价值自然也就比较有限了。
倒是陆战队带回来清军所使用的**,让陈一鑫拿在手里很是把玩了一阵。他虽然不会**,但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是半个武器专家了,一看便知这是西班牙人制造的武器。有几支枪上镌刻的拉丁文甚至都没有打磨干净,很显然这些枪在流入清军之前,就曾经被人使用过了,清军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任主人了。
这些**全部都是前装燧发枪,如果先排除海汉不论,那这种**的性能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算是上等,清军在此之前所拥有的**几乎全是更为原始的火绳枪,自然是比不上这制造工艺更为复杂的舶来品。据陈一鑫所知,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武装应该也是装备了类似的武器,可见西班牙人对此倒是没有藏私,居然连自家的好东西也拿出来了。
陈一鑫哪里想得到,西班牙人并不是不藏私,实在是没有足够的产能来满足合作对象的需求,又不想放弃结交海外盟友的机会,只能是将自家使用的武器拿了一部分出来,作为军事援助提供给合作对象。即便西班牙人对此收取了不菲的报酬,但这种军火交易其实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在短期内对殖民地的武装实力造成削弱。
哪怕宿务已经修建了新的军火作坊,殖民当局决心要在未来的几年内成倍地扩大武器产能,但建立相关产业,培养专业工匠,都非一朝一夕之功,短期内产能依然无法得到明显的提升。菲律宾殖民当局此时的做法,其实多少有点饮鸩止渴的味道,一旦被海汉发现他们提供对外军援的实质是掏空自己家底,那极有可能便会引来海汉新一轮的打击。
陆战队带回来的这些**无一例外都是有明显长期使用痕迹的旧货,军情局认为这说明清军很可能尚不具备自行制造这种**的能力,否则清军没有理由不把状况更好的武器装备给这支战斗力出众的**队。这对海汉来说算是一个利好消息,对方既然需要依赖于外部输入武器,那么他们就很难在短期内训练出大批的**兵。
陈一鑫也认同这个判断,但他认为如果不能及时切断外界向清国输送军事援助的通道,那清军开始成批制造新式**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虽然这种前膛燧发枪的性能与海汉军目前使用的步枪尚有明显差距,但海汉军必须要考虑到双方的兵力差距,他们甚至不需要在战场上击败海汉军,只要能让海汉军的伤亡达到一定比例,就足以在这场对抗中胜出了。
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清军大概只需训练出五六千人规模的火器部队,就能让海汉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一旦在辽东的伤亡增加,海汉军就未必能够从南方调来充沛的兵力进行补充了。
清军过去未必了解海汉在海外的兵力部署状况,但如今出现了能把触手伸到南海的中间人,想继续对清军实施情报封锁或许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如果让对手意识到海汉的软肋在于有限的兵力和漫长的物资补给线,那么他们肯定会设法攻击这些弱点。
海汉其实也早就意识到了辽东统治区所存在的短板,并且一直在采取措施对其加以改善。前两年收编过来的东江镇人马,如今都已经在金州定居,并且其中的一部分明军也改头换面,被分散编入了本地驻扎的几支海汉部队中。其中一些资质较好的人员,在接受专门的训练之后,便会被选拔到一线作战部队中,与正规军一同执行战斗任务。
这样一来,虽然驻扎金州的海汉军在编制上没有明显的变化,但实际兵力却是增加了不少,这也就大大降低了局势紧张时从南方增派部队的需求。但这种补充毕竟是有限的,除了海汉军对兵源质量的一贯要求之外,军费上的压力也是原因之一。
海汉一向是走精兵路线,加之辽东远离本土,相应的军费开支非常高昂,所以也很难在辽东维持编制规模过大的驻军。这就使得辽东统治区陷于两难境地中,一方面因为兵力有限承担不起太大的人员损失,另一方面又因为军费等方面的问题无法增大驻军规模。
所以对陈一鑫而言,当前在金州地峡与清军形成长期对峙局面,反而是最为理想的状态。清军忌惮海汉的坚固防线,不敢贸然来攻,而海汉也乐得以此局面达到牵制清军兵力的目的,同时为己方在金州争取更多的发展时间。
但如果清军拥有了大批火器,能够让战斗力得到显著的提升,那他们肯定就不会再甘于现状,肯定会主动打破目前的战略平衡,而这正是金州当局所要竭力避免的状况。
只有从现在开始,立刻切断清军从外界获取军事资源的渠道,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法。陈一鑫暗暗盘算自己手头所能指挥的海上力量,大概并不足以封锁从金州地峡到鸭绿江口的数百里海岸,必须要得到海军更大力度的协助才行。
海军司令王汤姆目前驻扎在朝鲜的大同江**,要想有所行动肯定先得跟他通气。陈一鑫拟了一封电文,然后交给通信兵发去大同江**,接下来便是等待答复了。
“老钱,你看看这个。”第二天一早,王汤姆便敲开了钱天敦的大门,向他展示了昨晚从金州发来的电文。
电文的内容主要是向王汤姆这边通报了陆战队的行动成果和撤到金州之后的情况,并向王汤姆和钱天敦请示接下来的安排。
钱天敦看了一遍电文,点点头道:“看来情况比预计的还要更好一点,目标被你的人直接消灭了,这头功又被你们海军抢去了。”
王汤姆叹口气道:“惨胜啊!你也看到电文上说的了,陆战队撤退的时候被清军追击,战死了好几十人,拿这战功不容易啊!”
钱天敦道:“陈一鑫建议尽快封锁辽东海岸,以杜绝外部势力向清国提供军事资源,你怎么看?”
王汤姆沉声道:“我觉得只是封锁还不够,应该趁这种军事合作还没形成气候的时候,就彻底切断他们的渠道!我听说舟山那边在扬州打了一场之后,已经在策划进一步的行动,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在当地把金盾护运的生意做起来,把宁波的盐业生意强行推广到长江口以北。我们这边虽然没什么买卖可做,但总得给自己弄点好处才行。”
钱天敦笑道:“这才是你一大早就跑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吧?”
王汤姆正色道:“你我手上有整个东北亚地区实力最强的武装部队,要策划大动作,我肯定先得跟你好好商量一下。”
钱天敦不置可否地应道:“你有什么想法,先说来听听。”
王汤姆快步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抬手指向辽东半岛面向黄海一侧的海岸道:“过去这两三年,我们对辽东海岸的清剿扫荡行动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基本做到了让这些地区片帆不得下海。但这还是没有能够成功杜绝有人通过海上偷渡到清国控制区。其实我比较怀疑,对方的路线是穿过渤海海峡,从辽东半岛的西海岸登陆上岸。”
钱天敦点点头道:“所以你打算拿着这个借口,让海军进入渤海活动?”
王汤姆点点头道:“如果时机合适,我们还可以安排几次大的作战行动,让大明也出兵参与,给他们展示一下肌肉。”
实际上在完成对芝罘岛和旅顺口的控制之后,海汉其实就已经将渤海海峡纳入自己的海上辖区了。不过为了避免刺激到明廷,海汉海军极少深入渤海活动,对辽东半岛西海岸的打击力度也远不如东海岸那么强。但辽东半岛上原本的三个卫,除了位于南端的金州卫已经被海汉占领,另外两处复州卫和盖州卫,其卫城都是位于西海岸,也是清国京城沈阳到金州的重要交通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