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小心土拨鼠在挖洞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沈越锋感觉到全身都疼的厉害。他用手挡住剌目的阳光。艰难的直起身。楚悦宁躺在他的旁边。还在沉沉的睡着。身边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他忍不住骂了一声自己。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先收拾一下再睡啊。幸亏自己和楚悦宁睡觉的时候没有乱动。要不然,估计非得有人挂彩不行。

    想到这儿,他就从地板上站起来,想去找东西清理一下那些瓷器碎片。他转头看了看楚悦宁沉睡的面容,泪痕早已干掉。脸色也不像昨晚那样苍白。于是他忍不住说,呵。咱俩一人喝醉一次。一人狼狈一次。这次我也把你平安弄到了家,算是扯平。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脚下一滑,不知踩到什么东西。沈越锋的身子就朝后仰去。他本能的伸出手支住地板。谁想却刚好按到一块瓷器碎片。他疼的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来。血瞬间就涌出来。灼人眼目的红色粘稠液体漫过白色的瓷片,向周围散去。沈越锋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很快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挤压住伤口。阻止更多的血流出来。他浑身冒着冷汗。手上伤口四周的皮下组织霍霍的跳动。像燃烧剧烈的明亮火焰炙烤着皮肤。疼痛难忍。

    他蹙起眉头,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楚悦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他一把抓过楚越宁受伤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飞快的帮沈越锋把伤口紧紧扎起来。他表情焦急的说,快去医院。

    沈越锋本来想说不用去医院。后来又觉得,这不是其它的地方,万一这只手废了怎么办。后半辈子还得靠这只手干很多事情呢。还是慎重一点吧。于是点点头。

    一路上楚悦宁的表情都好像要哭出来。本来沈越锋有些生他的气。要不是昨天灌他醋他反抗的太厉害,好端端的瓷碗怎么会碎掉。不碎掉自己也就不会被割伤。但是看他那内疚的表情,心想,算了。谁也不知道会搞成这样,于是他就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楚悦宁的背,说,没事。真的没事。

    沈越锋站在医院的大厅里就有些懵掉了。他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医院基本没有来过,平时发烧感冒都很少。突然站在这么大的医院里,看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小姑娘们在大厅里来回穿梭。一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楚悦宁镇定的对沈越锋说,你站在这里先不要乱走动。我去挂号。马上就回来。说完,他轻车熟路的朝一个窗口走过去。

    楚悦宁拿着挂号的单子带沈越锋走上二楼。他目不斜视。沈越锋就安静的跟在他的后面。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仿佛一夜之间,楚悦宁已从弟弟越权成为哥哥,他强势地带领着弟弟来到一片陌生国度。眼里丝毫没有初到时的畏惧与陌生。

    路过神经内科的诊疗室。迎面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穿得体的白色大褂。她烫过的头发拢起来。用发夹别在脑后。脸上的皮肤有一些松驰。但保养的极好。逐渐老去的容颜依旧掩不去年轻时的美丽。她看到楚悦宁的时候有些吃惊。她以为楚悦宁要走进来,于是又退进门里。但楚悦宁没有看她,径直从那诊疗室旁边走过去。

    沈越锋看到女医生眼里闪烁着疑惑。

    在外科的诊疗室里,医生熟练的帮沈越锋检查伤口。清洗伤口的时候沈越锋还是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医生笑笑说,小伙子,还真是不小心啊。还好伤口不太深。也没有碎片留在里面。不用逢针了。等一会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过几天就会慢慢愈合的。记住,这些天最好不要让伤口沾到水。也注意要忌辛辣刺激性食物,葱姜蒜还有鱼都不要吃了,会留下一条疤。不过,他笑了笑说,还好是在手上,要不然这么帅的小伙子哪里添道疤都不好看啊。沈越锋没说什么。冲那医生笑了笑。

    楚悦宁自始至终眉头都拧在一起。他没有说什么话。医生又开好几天的消炎药。单子填好之后,楚悦宁对沈越锋说,你先到外面的休息区等体息一下。我去划价取药。你不要乱跑。在那里等我。说完他拿着单子就转身去了一楼。

    沈越锋就伏在这座天井楼的铁质雕花扶手上探着头望去向大厅划价处的楚悦宁。他昨天那件黑白条纹的针织短袖汗衫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来。有些部分因为染上了陈醋而变了颜色。但穿在他身上还是那么的好看。因为出来的急,他脚上没有穿昨天的波鞋,只趿了双黑色的夹拖。就好像是方菲说的,他真像个斑马王子。只不过有些落拓。呵。他转过身想找个位置坐下来。却忽然看到对面的科室门口。有人向他招手。

    沈越锋认出这是之前来的时候碰到的那个神经内科的女医生。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休息区没有其它人,然后他才确定她是向自己招手。沈越锋有些疑惑的用手指了指自己做了个询问的表情。那女医生点点头。再次示意他过来。

    沈越锋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还没有开口,女医生就迫不及待的问到,刚才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是你什么人?沈越锋忽然就对她有一丝排斥。我又不认识你。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于是他就用很生硬的语气丢给她一句:他是我弟弟。

    他看到女医生的眼里有一丝惊讶。然后又有一丝惋惜。

    土拨鼠在挖洞

    你弟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女医生把鬓边垂下来的几丝乱发拢到耳朵后面。然后望着沈越锋。

    沈越锋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女医生以为沈越锋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你弟弟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女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沈越锋心里咯噔了一下。楚悦宁得了什么病?怎么都没有听他说起过?

    沈越锋发愣的当口,女医生又接着说,像他这种轻度抑郁症病人啊,你们这些当家属的要多跟他交流些,上次看病就让他一个人来。你们也真放得下心啊。本来我以为他是独生子女。得这种病我也不觉得奇怪。一个人嘛。爸妈上班,自己在家里没人管,多少都会有些自闭。但他居然有个哥哥。这就让我很不能理解。你平常都不跟他交流的吗?

    沈越锋有些震惊。抑郁症?真的会有人得这种病?曾经在文学鉴赏课上老师提到过一些先锋派的作家们安排作品里的主人翁得上这种奇怪的病,以此来表达青春成长期不可名状的孤独与痛苦。但当时自己是万分不能理解的。阳光普照广厦万千小鸟歌唱,这世界如此的美好,有什么可抑郁的?

    可惜了这小伙子。长的这么标致。上次来的时候我就留意过他。我跟他说过半个月来复诊一次的。结果他也没有来。不过刚才看他的状态,情况好像也不是太好。你回去了跟他说,这种病最好不要依靠药物来治疗,这是心病。多锻炼,多与人交流,不要钻牛角尖,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充实自己。情况会改善很多的。你哥俩的关系不太好吧,你这当哥的不要老是孤立他,弟兄俩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其实这种病说没事也没什么事。如果他要真走极端,自杀的例子可多了去了。你说这么好看一孩子,要真自杀了多可惜啊……

    沈越锋脑袋里嗡嗡做响。女医生又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如果他要真走极端自杀的例子可多了去了”这样的话。他忽然就觉得那么惶恐。他眼前浮现出楚悦宁鲜活的面容。他无法想像这张漂亮的脸如果真失去血色失去温度将是多么的让人难过。

    他不知道是怎样步履沉重的回到那空荡荡的休息区。他用缠满白色纱布的手支住因发涨而疼痛的脑袋。眼皮涩的睁不开。他用力的闭上。他能感觉到灼热的眼皮覆盖上眼球而带来忍不住酸涩想要流泪的感觉。不是真的想哭。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楚悦宁回来的时候提了一个塑料袋。他对沈越锋说,这里面装的是这几天要服的药。回去我告诉你哪种是要吃两片,哪种是要吃三片的。他的头发被汗水濡湿黏在一起。安静的贴在额头上。他的表情像笼罩着一层雾气。湿湿的。沈越锋望着他的眼睛。想一直望进他心里面去。

    沈越锋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这家医院这么熟悉。他一定不止一次的来过。挂号。就诊。划价。交费。取药。他一定表情木然的走在大厅里。太阳从天井的透明天窗照下来,将他的影子拉长。肃静的大厅里仿佛是一幕哑剧。所有的过场没有观众。却溢满忧伤。沈越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回去的路上俩个人都很沉默。

    沈越锋走得很慢。楚悦宁不得不停下来等他。沈越锋讲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想起昨天晚上楚悦宁靠着墙壁发抖的样子。哭泣的样子。还有他说你不要这样对我并推开自己的样子。这些情景像些土拨鼠一样在他的心里挖洞。情感的闸门终于不能重负。同情与怜悯的潮水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他有些明白,他跟他是不一样的。他是强大的。而他是弱小的。一开始他们就不对等。如果他身边没有别人,那么自己愿意在他身边无私的给予。因为他不愿意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孤独与自闭中枯萎。在寂寞与绝望中调谢。

    楚悦宁看到沈越锋的眼神有片刻的游离。他开口说话了,昨天晚上,对不起。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喝酒就会忍不住哭泣。因为。因为觉得太寂寞了。有时候我也一个人喝酒。其实不是想喝酒。而是为了喝完酒之后能够哭出来。眼泪干涸太久了。总是哭不出来。酒精是最好的催化剂。

    沈越锋走向前,搂住他的肩膀。转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以后不要再喝了。也不用再哭了。有我在就不要再想这些。沈越锋本来想冠冕堂皇的对他说,要好好活着。生命中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值得去珍惜。但他没有说出口。他有些不想让楚悦宁知道,他给他的这些情感里掺杂了太多的同情与怜悯。自尊如他,如果知道真相的话,他一定会转头离开。他原本就是和他一样骄傲的人。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坐在平行线一样的台阶上。像五线谱上的一颗孤单音符。他还记得第二次见到他。他挥着大号的油画笔蘸了颜料重重地涂在画布上。他还记得第三次见到他。樟树下他的嘴唇红润带着夏日骄阳般明亮的光泽。他还记得第四次见到他。他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但那淡青色的烟雾瞬间就被微风吹散。

    沈越锋想到这儿就笑了。是谁唱过的,生命就是一次奇遇。能遇到楚悦宁也算是一次奇遇吧。自己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幸福却孤单的长大到二十一岁。没想到在二十一岁的这个夏天。上帝却送给自己一个弟弟。虽然上帝没有嘱咐他要照顾好他,但他却不会轻易放开他。

    他在心里默默念到,楚悦宁。我坚信生命美好。所以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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