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光明转头对挤在柜台内瑟瑟发抖的店主和两名小二笑道:“听到没有?这位大和尚可是吩咐过了,给咱们温上三壶酒,一会儿大和尚回来可要痛饮上几杯。”
那店主此时已然知道这和尚大有古怪,心中正在大念阿弥佗佛。听了孙光明的吩咐,身子一阵颤抖,虽然心下万分不愿意,却也不敢出言反对,只得对那两名小二说道:“没听到大爷吩咐吗?还不快去备酒?!”
厉秋风随着和尚出了店门。这凤尾村只不过是一个小庄子,入夜之后,街上已然无人走动。两人一前一后径向西行,穿过了几户人家的园子,却听到河水流动之声。厉秋风心下微感诧异,只是夜色茫然,虽然四处尽是积雪,使得周围并不甚暗,不过毕竟不是白天,是以只能听到水声,却看不到河水在哪里流过。
那和尚走在雪地之中,身子东摇西晃,便如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几次险些跌倒在地。厉秋风却是越走越是紧张,他发觉不论那和尚的身子如何晃动,左手托着的破钵却如同粘在他的掌心一般,竟然是纹丝不动。而这和尚的左手只是将破钵托在手上,并未用手指扣住破钵的边缘。厉秋风知道他是以极深厚的内力将破钵吸附在自己的手心之上,单只这份内功,便足以称得上是江湖第一流的高手。
待走过一处小山坡之后,眼前赫然出现一条河流。原本天寒地冻的时节,这河流也结了厚厚一层冰。只不过岸边和处冰面却被砸开了一处极大的冰洞,一条用石块铺成的碎石路自坡上歪歪斜斜地通向岸边。想来这条河是村民取水之处,这才将河面砸开,留了一处冰洞,便于取水。
那和尚摇摇晃晃走到岸边,这才停下了脚步。待他转过身子,脸上却没有了半分戏谑的神情。这和尚原本一脸横肉,一望之下便令人心生厌恶。方才在酒馆之中,又出言无状,便如市井中的地痞流氓一般。可是此时他却一脸庄重,左手托钵,右掌竖在胸前,虽然面目仍然丑陋,却再也不似方才那般贼眉鼠眼,颇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模样。
厉秋风距那和尚两丈多远便停下了脚步,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说道:“大和尚选的这个地方倒是不错,虽不说风景极佳,却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地。”
那和尚微微躬身,沉声说道:“贫僧玄机,见过厉施主。”
厉秋风躬身还礼,道:“原来玄机大师早已知道厉某的来历,只是不知道大师来自空明寺,还是嵩山?”
玄机微微一笑,道:“空明寺是云台山大寺,似贫僧这等小僧,如何能在空明寺出家?至于嵩山诸寺,那更是丛林之中的神圣之地。只怕贫僧在山门外转上一圈,也是对嵩山诸寺的玷污。厉大侠,你可是高看贫僧了。”
厉秋风道:“佛家讲究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如大帅这等人物,竟然看不破这滚滚红尘的色相,倒教厉某有些惊讶。”
玄机笑道:“佛门也非净土,人心自有高下。若是人人看破了红尘,岂不是世间皆佛,处处无魔?无魔,便无佛,有佛,便有魔。便如有了白日,便有黑夜,有了高山,便有大海。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方能繁衍生息。此为天道轮回,乃是人间正道。阿弥佗佛。”
厉秋风听玄机说话,其中颇含禅意,只不过他毕竟不是佛门弟子,知道若是打机锋,自己绝对不是这和尚的对手。是以他不想与玄机纠缠这些话头,当即沉声说道:“若大师不是为空明寺出头,为何又找上门来,要与厉某过不去?”
玄机说道:“厉大侠在永安城一战,已是威震天下。此番突然到了洛阳,有人不免有些担心。何况云台山无极观数百年来保守着一个大秘密,事关武林安危,自然要找厉大侠问个明白才是。贫僧只不过是白马寺一个挂单的云游僧人,受人所托,这才找到厉施主,想要问问施主是否知晓无极观保守的那个大秘密。”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玄机道:“若是厉施主知晓了此事,贫僧要请施主同往白马寺,在寺中修心养性,盘桓十年。十年之后,施主自可离开白马寺,贫僧绝对不会阻拦。若是厉施主不知晓此事,那贫僧就算没来过这里,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厉秋风道:“厉某若是随便说一句‘知道’或是‘不知道’,大师又当如何处置?”
玄机道:“说‘知道’或‘不知道’在于厉施主,‘信’或‘不信’则在于贫僧。阿弥佗佛。”
厉秋风看着玄机,片刻之后才说道:“大师现身之后,言语之中颇有佛理,想来多年苦修枯禅,已到了‘无人相’的境界。可是厉某虽然不是佛门弟子,却也知道佛门高僧若是想要成佛,须得勘破红尘,到了‘无我相’的境界,方能舍弃这臭皮囊,大彻大悟,得证果位。玄机大师,厉某劝你还是回转白马寺,再修上十年枯禅,或许再与厉某理论,倒能让厉某佩服上三分。”
玄机看着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厉施主,你只知道色即是空,却不晓得空即是色。若一切皆空,则世间万众俱为蝼蚁尘土,到了这等境界,除非身具无上之大智慧,否则不免视万物众生皆为蝼蚁,杀之不足惜,便极易入了魔道。是以修行之人,不只要晓得色即是空,更要知道空即是色,方可心存畏惧,不坠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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