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年头,国营工厂里的工人,那就是真正的铁饭碗,别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去,有多少眼高于顶的姑娘家,嫁人就想嫁个工人。
但现在,顾国章都已经成了工人了,竟然还想从里面出来。
走出来容易,再想回去,那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再说了,自己干,那又能怎么干?
想着这些,顾国章心里就跟有十五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的,既期待得到家人的赞同,又生怕会迎来他们的反对,简直不能再纠结了。
听了顾国章这忐忑的话,顾青三人都不由得一愣。
他们都没有想到,会从顾国章的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
尤其是杨秀芸。
她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在杨秀芸看来,顾国章在家具厂的工作那是千好万好了,这年头想要做工人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县里这些厂子招工人那可都是限制了户口的,农村人可别想进厂子,当初顾国章还是因为手艺实在出名,才被特许了加入家具厂的。
这好不容易进去了,竟然想学着那些个体户一样吗?
在杨秀芸看来,那些个体户也许一时能赚到钱,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上面的政策一变,他们就又会像前些年那样被按个投机倒把的名头给打倒了。
只要一想到前些年那些投机倒把的人有什么样的下场,杨秀芸就觉得后怕。
但……
反对的话到了嘴边,注意到顾国章那似乎在等着宣判的忐忑模样,杨秀芸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这时,顾青突然道:“爸,是不是那个张厂长说了什么?”
她想起昨天张厂长最开始时那似乎不经意,又似是意有所指的话,以及后来她去了家具厂收拾东西时,张厂长那明显是有话要与顾国章说的样子,以及后来没等到自己回来,张厂长就离开了,而且在家具厂里见着自己,知道自己报了警之后,那再难看不过的脸色。
顾青依稀记得,就是今年年初,家具厂的老厂长退休了,这个张厂长是新来的,才接手了家具厂不久,好像还搞了些什么改革。
现在看来……
这是要改到顾国章的头上来了?
不过,顾国章的手艺好,在家具厂里又干了这么多年,要是没有别的什么原因,那个张厂长也不敢将他给捋下去,但现在,顾国章受伤了,而且这一伤还不知道有多久不能上班去,可不就给了张厂长一个再现成不过的理由吗?
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顾国章有了自己单干的想法?
这些念头在顾青的脑中迅速闪过。
听顾青这样说,顾国章显然是有些意外的,也正因为意外,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看着倒像是默认了。
杨秀芸这才看向顾国章,“老顾,这是怎么回事?”
顾国章于是叹了口气:“青青,你现在这眼睛怎么变得这么尖了?”
这无疑是肯定了顾青的说法。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顾国章又道:“我这不是伤了腿吗,昨天张厂长话里的意思是让我退下来,把这大师傅的位置让给别人,说是别人,其实就是张厂长的小舅子,他那个小舅子手艺普普通通,顶多也就能照着别人的样子把家具打出来,就这样的水平还想做大师傅,呵……”
这声“呵”里带着无尽的嘲讽。
顾国章能成为厂里的大师傅,那都是靠着他的手艺。
而厂子里虽然没有大师傅这个职位,但成为大师傅之后每个月也是能比普通的工人要多出十块钱的津贴的,张厂长之所以想把他小舅子推上去,为的也就是这每个月的十块钱罢了。
对此,顾国章当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他现在还只是伤了腿,顶多修养了两三个月就能上班,又不是就成了废人了,张厂长这就跳出来,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哪怕是换个人来做这个大师傅,顾国章都不会像昨天那样直接把张厂长给顶回去。
“这位新来的张厂长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这次我没能让他如意,就算以后我重新回去上班了,他怕是也会想尽了办法的给我穿小鞋。”顾国章声音平淡地道,“与其以后被人这样盯着,倒不如离开厂子,咱自己开个小厂子,靠自己的手艺赚钱来得强。”
杨秀芸拧起眉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顾国章也不是没有看到杨秀芸的表情,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之所以会想从厂子里出来,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昨天的事,早在昨天之前,我就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只是一直都没能下定决心,昨天的事只不过是让我下了这个决心而已。”
说到这里,顾国章伸手覆在杨秀芸的手上,“秀芸,你放心,现在已经不是前几年了,咱们国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靠自己的手艺挣钱也不是什么投机倒把……”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杨秀芸到底还是没能完全放心。
见状,顾国章想了想,又道:“秀芸,你还记得当初在厂子里给我做学徒的李二狗吗?”
李二狗?
杨秀芸只略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了。
这个李二狗只有二十来岁,当初给顾国章做学徒的时候可勤快了,时不时的就跟着顾国章一起到顾家来帮着做这做那的,对顾国章也是真的像是对师父一样的尊敬,顾国章在教他的时候也没有藏着掖着,但凡是自己会的,都尽心尽力的教给了他。
“他不是去年就办了停薪留职,说是去外面闯荡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