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菡瑶从京城逃出来,心情本就不大好,加上送她出京的藤甲军后来传递消息说,江如波和王均在假山密室内中人暗算,她心情就更恶劣了。
正如落无尘所说,李姑娘心情不好可不会独自生闷气,而是忽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想点子,要让那害她不好过的人也不好过,如此才能阴转晴。
所以,才有月皇出世。
所以,才有月皇化身。
接下来她还会有惊世之举,管教朝廷那帮老臣、以及在江南兴风作浪的鬼魅魍魉都不好受。
因此,霞照这帮文人气势汹汹地讨伐火凰滢,正撞上气势如虹的月皇――是真身――两强相撞,一方要维护三纲五常,一方要打破千年桎梏,激起山崩海啸的动荡。
李菡瑶的车驾被堵在县衙所在的大街上,与县衙只隔了半里路,就见前面乌压压的人潮。
落无尘派刘诗雨来接她,他自己不敢离开县衙,怕离开后这些文人冲进衙门对火凰滢不利。这当口,是绝不能对这些人动武力的,否则大乱将至。
李菡瑶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看了好一会,刘诗雨来后,请刘诗雨上车,问:“为首者是谁?”
刘诗雨从未见过这阵仗,也有些紧张,略定了定心神,整理了一番言辞,才回道:“何陋!”
李菡瑶道:“是他呀。”
是个有名望的学儒。
也对,若是籍籍无名之辈,如何能聚集无数文人士子堵在衙门口讨伐县令?又怎么敢!
何陋,表字之陋。
这名字出自《论语》: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说孔圣人想住到夷人地区去。有人道:“那儿粗陋,怎么行呢?”圣人道:“君子住在那,有什么粗陋的呢?”
何陋一向以君子自律。
他祖籍就在霞照县,与魏家同为江南书香望族,他与魏奉举既是总角之交,入仕后又同入翰林院。他是个爱学问的,不爱做官,便自请到青山书院教书。自从李菡瑶成为江南霸主后,何陋痛心纲常颠倒、礼仪丧失、世道大乱,无法再静心做学问,遂离开书院回家。
这次他是替梅子涵出头。
梅子涵,是他的学生。
李菡瑶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道:“好!我正愁抓不到一个人立威,他就送上门来了。这可是他自个撞上来的!别怪我踩着他的肩膀成就大业!”
刘诗雨初入仕途便遇上火凰滢失踪,偏偏李菡瑶又不在江南,她便有些慌,好容易落无尘来帮手,救出了火凰滢,又出了这等事,紧张得很,见李菡瑶胸有成竹,顿时大喜道:“李妹妹有法子?!”
她觉得李菡瑶身上有种魔力:总能鼓发身边人的生活热情,令他们斗志昂扬、一往无前。
坐在李菡瑶身边的听琴等女也都满目热切地看着自家姑娘,感觉身上热血奔涌、蠢蠢欲动。
李菡瑶不答,只对开车的藤甲军吩咐道:“开车,会会这帮文人去!”
车夫为难道:“开不动呀。”
李菡瑶道:“叫方勉来。”
一藤甲军忙去叫方勉。
方勉下马,到车窗外。
李菡瑶隔窗吩咐他:“令所有人高呼‘月皇回归!’再派人去传话给何陋:有什么事等月皇亲自与他谈,别像市井泼妇似的聚众闹事,有损读书人的形象。”
方勉忍笑道:“是。”
刚要走,李菡瑶又叫住他,道:“还是你亲自去,人家身份不一般,不可轻慢了。你这次镇守霞照、安定江南,立下大功,就封你为忠义伯。你就以此身份去传话!等我月国建立之日,再下旨晓瑜天下。”
方勉怔了下,随后躬身抱拳,肃然谢道:“方勉谢姑姑良苦用心,此生绝不负姑姑!”
李菡瑶瞪他:“……”
谢恩干嘛这么暧昧!
方勉无辜眨眼:“……”
“忠义”二字是方家祖上的封号,李菡瑶赐这两个字给他,包含了对方家的尊重和期望,所以他真心感激并感谢李菡瑶,没别的意思呀。
李菡瑶没闲心跟他扯,催道:“去吧。叫他们让开一条路!不让的话,你问何陋:是不是拿这些读书人当枪使,拼着死几个人,或者死一群人为代价,来污蔑要挟我!”
方勉忙转身去了。
方勉只带了两个亲卫上前,一亲卫对堵在前面的文人喝道:“请通传:忠义伯方勉求见何老前辈。”
前方的士子回头,一看方勉仪表不俗,且“忠义伯”几字甚为耳熟,混乱间也未来得及细想“忠义伯”和“忠义公”的差别,想到姓方,便认定来人身份了。
于是,忙让开一条通道。
又有人在前引路。
方勉便顺利走到衙门口,来到何陋老先生面前,躬身参拜,道:“月皇麾下忠义伯方勉,拜见何老前辈。”
这下说得很清楚了。
何陋五十来岁,穿一身玄色绣团福团寿锦袍,身形微胖,下颌三缕长须,眼神清冷,一副儒雅持重的学儒形象。他家在霞照,自然听说了方勉投靠李菡瑶的事,因此并未吃惊,将方勉打量一番,问:“方家小子,你来此意欲何为?”
方勉道:“替月皇传话。”
何陋问:“李菡瑶现在何处?”
方勉道:“在那儿――”
说着回头,指向长街那端。
何陋转身顺着他手指看过去,然目之所及全是乌压压的人头。他便收回目光不看了。李菡瑶来了就好,今日一定要逼得她就范,放了梅子涵,交出火凰滢!
他便问:“你主子有何话说?”
他的语气暗含讥讽,讥讽方勉堂堂男儿、忠义公的后人,却认一个女子为主子。
他周围的文人士子也都满眼讥讽地看着方勉。
方勉道:“月皇道,有什么事等她来亲自谈,别像市井泼妇似的聚众闹事,有损读书人的形象。”
何陋:“……”
他的弟子门生忍不住了,纷纷痛斥李菡瑶嚣张无礼,刚平静的街面再次掀起讨伐声浪。
方勉也不回嘴,也不动手,双手抱胸,嘴角含着讥讽的笑,看看何陋,又看看吐沫横飞的其他人,神情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瞧,不就跟市井泼妇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