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3 End of solitude

    林三酒独自绕着铁门走了小半圈,很快就明白她究竟踩进了一个什么样的陷阱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

    长足的身体在夜风中渐渐地凉硬了,轮廓僵直得如同被寒意冻透了;那个假“梅和”也失去了人形,重新化散成一堆尸块。二者彼此支撑、彼此依偎着,在远处的地面上形成了小丘似的一处黑影。

    在她的目光下,那黑乎乎的小丘忽然动了一动。

    那只滚圆肉瘤冒了头;它从长足身子下方一点点挪了出来,比之前长在堕落种身体里的时候,像是又涨大了一圈远远看去,像是一只重型卡车用的大轮胎。

    林三酒看着它,手里悄无声息地滑下了一道弧形银光。

    “算了吧,”那只肉瘤慢慢滚离了尸体堆,冲着她的方向一转,旋即停住了。属于梅裴裴的声音,正在逐渐从它的嗓子里消退:“即使你拿出了武器,你以为就能骗到我吗”

    林三酒没有答话。

    那肉瘤“嗤”地笑了一声,也不靠近,只是向后方滚了出去;在昏暗天光之下,它的肉皮下起伏不定、浮凸四起,仿佛有无数小东西就要从里头爆裂出来似的。

    “我要走啦,”它用近乎甜蜜的声音说道:“我真希望我刚才是从你身上脱落下来的,而不是一个没什么出奇的堕落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外头的时候,我还没有信心能战胜你。”

    如果它有肩膀的话,它的语气叫人觉得它一定会耸耸肩:“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每次掠夺过一个生物以后,必须消化一会儿才能进行下一次的掠夺。所以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而且你也自己走进来了。太可惜了。”

    也就是说,长足的命换来了自己暂时的安全是这样吗

    要是长足知道了,肯定要气得够呛吧

    林三酒想苦笑一下,却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了地上这一摔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就像是双腿突然被抽掉了骨头。她撑着地面抬起头时,远处那只肉瘤看上去已经变小了,也被昏暗吞噬得更模糊了;在没有人盯着它的时候,它似乎动作速度会变快。

    “即使我的体力被抽干了,不能用进化能力了,”她勉强坐直了身体,紧紧望着那只一点点往黑暗里退去的大肉瘤:“你忘了吗我还有特殊物品呢。”

    “哦,是的,”肉瘤几乎像是笑一样地回应道,声音开始有点儿听不清楚了。“特殊物品它们属于你的时间不会很长了。你好好珍惜吧。”

    它好像一点儿也不怕自己会拿出什么东西,从这个距离上将它打成碎片。

    林三酒颤抖着伸出双手,“叫出卡片”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反复着斯巴安交给她的武器,已经没有一件能够举得起来了然而不管那念头回响了多少遍,她空荡荡的双手却始终在黑夜里苍白着,像是虚浮的影子。

    是了,要拿出她的特殊物品,她必须要先动用进化能力。

    而动用进化能力,是要求体力的;很不幸,在这一处空地上,她所有的体力都流干、被抽尽了,只留给了她一个干涸河床般的空壳。

    “何必这样费劲”肉瘤遥遥地说,又像叹息又像微笑:“以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应该希望我早点儿离开才对吗”

    她能听出来,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这片空地上的力场远比外头更重、更强烈这股仿佛能扭曲人灵魂的力量,像是暗夜间无声无息接近人脚跟的一条毒蛇,只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候游近了,再猛地将尖牙与毒液一起深深沉进皮肤之下。

    “你、你走以后,”林三酒气喘吁吁地说,每一个字都是艰巨的任务。“会有别人来吧”

    “当然。”

    那怪物坐在暗影中,干脆地应了。“但他们不会来得很快,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缺乏力量就像缺乏空气一样,让脑海里仿佛升起了一片浓雾,模糊朦胧了她的思维。她不得不慢慢想了一会儿这句话,才带着几分茫然问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那肉瘤这一次清楚地笑了。“这还用问吗”

    它接下来的话,字句清晰又柔软残酷。

    “你已经自己走进了这个力场中心,你还不明白吗你在这儿坐上一会儿,想想人生,想想星空”它咯咯地笑起来,“过不了多一会儿,你就会慢慢感觉到体力又回来了。你过去的进化能力也许会消失不见,你会获得新的能力,新的模样毕竟你是一个进化者,和普通人的潜力不同。你将会是一个很甜美的新果实。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很喜欢自己的新形态呢。”

    林三酒趴在地上,看着它越来越远如果她有任何一丁点儿力气,她都会冲上去,顺着它离开的道路逃出这个鬼地方;然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皮。

    四周都是高高城墙般耸立的坚铁大门,那肉瘤能从哪里出去呢

    如果她一直盯着它消失的方向,再一点一点爬过去,那她会赚着点儿生机么

    她想到这儿,努力抬起了头在刚才肉瘤与她说话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雾气般深浓流转的黑暗了。它和门后那个人一样,就这样消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林三酒本该感到震惊,或失望的;但任何强烈的情绪,都一样要有体力支撑才能波动起来的。

    她只是看了一会儿远处的夜色,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你长角了。”

    仿佛极漫长又极短暂、一段无意识的黑暗,被这四个字给骤然惊搅起来了;林三酒猛地张开眼睛,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正朝她低下了头,黑沉沉地笼在她身上,唯有身体轮廓被不知哪里亮起的光染出了一线淡淡银边。

    她茫然地望着这个背对着光的人影长角了真的吗

    “假的。”那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呼吸中盘旋着无花果被阳光晒过后的香气与温热。一只手伸进林三酒腋下,将她扶了起来。

    “孤独地战斗这种事,”斯巴安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分不清是谁的头发散乱地贴在二人皮肤上,沾染了灼人的烫。“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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