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9 单薄的落叶

    “我的记忆受了母王影响,斯巴安现在有危险,我必须要按照米姆指点的方向,与那只大脑战斗。不要看母王”

    “我的记忆受了母王影响,斯巴安现在有危险,我必须要按照米姆指点的方向,与那只大脑战斗。不要看母王”

    在空荡荡的土腔里,属于林三酒的声音正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响起,渐渐飘进上空、模模糊糊地消散了。

    冲出集装箱后才不过短短半分钟,米姆已经为她重新放了好几次录音:他必须在林三酒上一次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消退时,一遍遍地加强她的印象。情况越来越坏了,现在一旦他稍有迟疑,林三酒就会忘记自己在干什么。

    这一段路在反反复复的遗忘、茫然、和因此带来的惊惧中,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中,她按照米姆的指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跑,直到她听见那男孩猛然叫了一声:“停”

    “与那只大脑战斗,与自己抗争”从肩上的录音机里,又一次传来了她自己的声音。

    “在、在你十点钟方向,大概十几米远的地方,就是、是长官了。”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受了伤,米姆的每一个字似乎都说得很困难。

    “他怎么了”林三酒趁着记忆还没模糊,赶紧问道:“他还好么”

    米姆“咕咚”一声,响亮地咽了一下唾沫。

    “怎么了”

    “你记得那只叫做母王的大脑吗”

    他话音落下时,林三酒正好又听完了一次录音。她转眼就将“大脑”二字忘了,但总算还隐约记得她正要与某个庞大的东西开战:“有点印象斯巴安没事吧”

    “至少,至少长官他看起来没有外伤。不过我刚才从这儿爬过时,长官就是这个直立的姿态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变。不,不,你先别过去”

    “为什么”林三酒记得他非常憧憬关心斯巴安看来只要是与那东西无关的事,她的记忆就暂时还算完好。

    米姆静了几秒。在死寂的土腔中,她能清楚地听见那男孩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强烈地撞击着她的后背。他浑身都散发着惊惧的热气,手脚却冰凉地搭在她肩上。

    “那只大脑那只大脑。”米姆喃喃地轻声说道,“它它竟然这么大我现在抬头都看不见它的顶部。”

    他必须要抬头看

    林三酒后背上的汗毛一立:“你的意思是,它现在离我们很近”

    米姆颤抖着叹出了一口气。

    “它就在长官身后,十几、几步远的地方”他的嗓音抖得好像要化成碎片掉落一地了:“离长官越来越近了”

    “怎么会”林三酒一惊,“那个东西不是很大吗它要靠近斯巴安的话,我们刚才怎么会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米姆缓了一口气,突然赶紧“啪啪”按了几下录音机的按键;在磁带转动时嗡嗡的低响中,他这才低声说道:“它没有动地方。”

    “什么意思”

    “我我形容不好。这个大脑,还是在我刚才离开时的位置上但是它好像很软,很有弹性,正、正在往长官的方向慢慢拉伸过去,就像就像一个人努起了嘴那样。”

    这个比方,没来由地让林三酒打了个战。

    然而在一个冷颤过去时,她却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打冷颤了。眼前为什么蒙着一层布她在哪儿

    她正迷茫时,耳际竟然传来了她自己的声音,似乎是早就录好了的:“我的记忆受了母王影响”林三酒迷惑地听了几句,后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快,快去把长官拉过来”

    林三酒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背着一个人,应该是那个叫米姆的男孩。她来不及问斯巴安怎么了,也忘了自己其实早就问过一次了,只能按照米姆指点的方向,一步步摸索着走向前方。

    “再往前迈两步,”米姆紧张得连声音都尖了,“步子千万不要太大,我们已经走到它跟前了你闻见这股腥味了吗“

    林三酒的视觉被剥夺了,其他感官却加倍灵敏起来;她忍着这股异味,手臂朝前划了几圈,指尖忽然在空气里碰着了什么,感觉似乎是人类的肌肤,立刻反手抓了上去

    “别”

    米姆这一声喊来得太晚了,只是一反手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林三酒摸到的就不是斯巴安了。

    一片滑腻腻的、某种有弹性的薄壳一样的质感,凹凹凸凸、起伏不平地陷进了她的手里。

    伴随着米姆控制不住的惊叫声,她在这一刻又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了。

    “快躲,快拉上长官,后退后退”

    男孩的尖叫紧贴着一边耳朵响起来,另一边耳朵上却传来了她自己的声音;林三酒浑身一震抽回了手,感觉那东西蓦然缩了回去。她现在既不明白她摸到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背着一个人在一片混乱里,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摘掉眼睛上蒙着的毛巾。

    “别快抓住长官”米姆叫了半句,突然挣扎起来,声音因惊恐和愤怒而含混不清起来;他猛地从她后背上用力往外探出一半身子,重量顿时叫林三酒一歪,失去了平衡她没来得及解开毛巾,就被连带着往地上栽了下去。

    她什么也看不见,难以站稳,迎面摔在了一个什么凉凉滑滑的东西上;黏液顿时沾满了她半边身体,在浓重的腥气中,那东西慢慢蠕动起来,罩在外面的薄壳一点点贴着她打开了。

    “它张嘴了”在录音机持续不断的重放里,米姆高声叫了一句。他只喊了四个字,但一个字比一个字听起来更遥远;他似乎正以高速不断地朝前方滚去,声音渐渐远了:“快,快点抓住我,它在吸引我往脑子上一个开口里掉别让长官也被吸过来”

    林三酒刚抬起手要摘掉毛巾,一咬牙,又生生地忍住了“不要看母王,”录音机里刚刚说罢了这一句话,“一定要与自己的意志抗争,不要顺从它”

    她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纵身朝米姆的方向跃了过去然而她现在遮住了眼睛,方向感也受了影响,这一跃正好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登时与她一起滚倒在地,后脑勺上发出了重重一声闷响,似乎被撞得不轻。

    米姆最后一声尖叫,与斯巴安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同时在林三酒耳边响了起来。

    “怎么,”斯巴安刚一醒过神,也充满了迷茫:“我我在哪里”

    林三酒哪有时间解释她刚才被录音机激起的回忆,现在像一阵烟雾般正在逐渐消散;她匆匆喊了一句“别回头看母王我去救米姆”,接着撑起地面就跳了起来。

    “等等,”斯巴安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语气一下子凝重急促起来:“趴下”

    这又是为什么

    “快”

    大概是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斯巴安立即有了动作林三酒只觉他一掌击上了自己膝盖后方,顿时小腿一软,被他顺势一推,再次重重摔向了地上。

    当她的脸磕进土地里的同一瞬间,她隐约感觉毛巾缝隙里似乎被一阵蓝光点亮了;一道什么东西从她后脑勺上唰地打了过去,留下了一片凉意。

    紧接着一声尖利痛苦的嘶叫,骤然从二人脑海深处震荡着响了起来;那个听不见的、无边的声音,仿佛带着重量一样压上了二人的思维。母王翻腾着挣扎起来,震得地面不住摇晃,在扑簇簇的灰土里,林三酒僵硬地趴在地上,低声问道:“那是什么”

    “要不是刚才往身后扫了一眼,我都忘了。”斯巴安喘息着答道,“我在冲出来的时候,放下了一个039守护柱039一旦我遭到外力攻击,守护柱就会自动被激活。”

    守护柱释放的攻击,原本是冲着林三酒去的;好在斯巴安推她推得及时,这才叫她保住了一条命而母王实在是太大了,几乎覆盖了这个空腔里一半的面积,毫无悬念地被那蓝光击了个正着。

    守护柱

    来自印第安部落的一根木棍,松开手后如果能笔直站立起来,就可以为人带来守护,反击一切伤害。但它旧旧脏脏,形状圆滚滚的,一立起来就会滚倒在地;相传只有带着该部落血缘、又充满虔诚之心的后代,才能通过祈祷使它在地上直立起来,等同于一根废物。

    兵工厂为了能把它卖一个好价钱,给它套了一个金属外壳,装置了一圈增幅器,又加了水陆空三用的支架,这根守护柱顿时身价百倍因为再也倒不下去了。

    尽管蓝光击上了母王,但似乎只是叫它受了一点伤;沉甸甸的声音在二人精神之中扭曲地嘶叫了一阵子以后,已经渐渐地平缓了下来,似乎受伤不重。

    紧接着,地面再一次震动起来;这次的震颤感十分有规律,好像那个庞然大物正在一点点地往后退。

    “米姆,米姆被吸进那东西里头去了”林三酒趁着记忆还清楚,赶紧喊道:“但是你不能回头看”

    二人不能看,也就不知道情况;离米姆最后那一声尖叫已经过了十来秒钟了,那男孩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唯一一双眼睛也消失了。

    林三酒叫出了龙卷风鞭子,爬起了身;确保毛巾还缠得紧紧的以后,她摸索着向记忆中米姆声音的来源走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在母王受伤以后,她的记忆留存的时间就变得稍微长了一点儿。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她必须用这样的笨法子试试运气了那东西体积庞大,瞎猫还碰不上一个死大象吗

    “等一等,你不用急着过去了。”斯巴安忽然又叫了她一声,声音硬硬的,像是冬天被冻住了的石头。“你的画师过来了你先转过身来。”

    林三酒一怔,心里渐渐泛起了凉意,还是依言转过了身。

    “把毛巾拿下来。”

    她犹豫了一瞬,解开了毛巾。

    重新获得视觉的那一刻,叫人忍不住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录音机歪倒在地上,磁带还在一直转着,播放着她的声音;斯巴安坐在地上,赤裸的上半身仿佛一尊凝固了的塑像,一动不动。在土腔里不知哪儿亮起来的微光中,画师正站在二人面前不远处,手里举着一张画。

    这次他把母王画上去了,画布不知吸了什么东西进去,看起来很完整。在一只塞满了土腔、沟渠弯曲的大脑上,裂开了一条黑幽幽的缝,还闪烁着一点蓝光,似乎是刚才被打出来的伤口。

    林三酒无法从画中地面上挪开目光。

    一具瘦小的无头尸体,像一片单薄的落叶一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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