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 Velvet

    “假如我早知道有朝一日我还要走这么多路的话,还不如当初就让那个咬死我算了。”

    在灼热耀眼的日光下,伴随着林三酒迈出的每一步,干燥的空气里都会被激起一阵阵呛人的粉尘颗粒。放眼望出去,这几条街区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建筑、街道、人造设施,都不知道怎么化成了厚厚的一层黄沙尘土,一直高高地积到了人的小腿处;一脚踩下去,在浓烈的尘烟下,就像踩进了流沙里一样,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将脚拔出来。

    行走在这样的环境里,已经是一件十分令人难受的事了;然而再加上清久留旷日持久、花样翻新的抱怨声,真需要有特殊的忍耐力才行。

    林三酒捂住嘴巴,尽量没有去问他和之间的故事。

    “真是的,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方来,”清久留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手里那瓶威士忌里的液体平面忽然降低了一点这顿时打断了他的话。鼓起嘴巴,他十分享受地用酒漱了漱口,这才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只是威士忌一下肚,他顿时又张开了嘴:“想也知道,烟酒店不会在这儿嘛,要不然岂不是早连店都一起化作黄沙了吗”

    “那你倒是给我一个详细点的描述啊”林三酒一挑眉毛,“烟酒店原本在一条马路边上,旁边有一根电线杆这根本就是废话。”

    清久留也不说话了,半晌只听他叹了一口气,瓶子里的酒又是咕咚一响。

    破产酒鬼的希望之光

    没有对某种东西上过瘾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抓肝挠肺、浑身难受的感觉的在没有酒、也没有钱的时候,脑子里来来回回地好像只能够想一件事而已太痛苦了烟还好说,卖一卖家里的破烂,总能买上几包;但是对于醇酒美酿来说,自己口袋里的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要是隔着瓶子摸一摸就能喝到里面的酒就好了有一天,某个酒鬼真的发展出了这样的技能。

    由于最开始的目标是酒,因此本能力也只能令酒鬼隔着某种阻拦物,抽走里面的液体:隔着瓶子抽走酒,隔着皮肤抽走血液,隔着膀胱抽走尿当然,大概没有人想要最后一种东西。所有被抽走的液体都必须进入能力主人的身体也就是说,酒鬼只能抽走自己身体装得下的液体量;如果是一整个人的血液,那么他自己会先炸开。对于这点风险,酒鬼甘之如饴。

    ps:本能力能够忽视不同血型混合之后带来的影响,毕竟不管你是什么血,到了清久留身体里都会变成酒精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走到那儿以后我就能认出来的。”在林三酒的又一次逼问之后,清久留嘀嘀咕咕地加了一句:“我可比你还想早点找到地方。”

    就像是在驴子眼前系了一根萝卜似的,林三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掏出一瓶酒、一条烟,来吊着他继续往前走;若是又遇上了贩卖烟酒的便利店,她还必须得跟清久留打一场架,才能把新出现的烟酒都收起来好在只要注意一点儿他的手,林三酒就再没有输过。

    两人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走了大半个城市说是大半个,但是城市的界限早已经在末日的侵蚀下模糊了,他们也不知道准确的范围;只是一连过去了两天,也没瞧见那一栋深蓝色的大厦。

    越走,林三酒就越忍不住自己的焦躁。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季山青几乎不可能仍然留在大厦里了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似乎也只有先在大厦中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他留下来的线索。

    如果她还能找得到那栋大厦的话。

    在第七次对着某根电线杆声称“这根杆子很眼熟”之后,清久留借势咕咚一下坐在了马路边上,非要休息休息才肯再走。

    林三酒拿他没办法,也只好一块坐下了;想了想,借着身边有人的机会,她还让清久留在录音机里录了一段“对地穴颗粒免疫”的录音由于类似的能力只能用一次,她决定把这个留到最后关头。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末日里活过来的。”林三酒瞥了一眼清久留后者酒气冲天地躺在人行道上,看起来似乎不是马上要睡着,就是马上要死了。“这是你第几个世界”

    被胡子和头发淹没的男人,半晌才举起一只手,比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六”。

    “活下来而已嘛,这有什么难的。”他口齿不清地说道,“软绵绵、醉醺醺地,就活了这么长时间了反而要死却不容易啊。”

    “你想死”

    “噢,那倒不是。”瓶子里的酒忽然又矮下去了一截,清久留喃喃地说:“人总有一死,我只是希望我的死亡能在酒精、香烟、软床和睡眠里来临姑娘就算了,我死了她们会伤心的。”

    林三酒想不出有谁会为他感到伤心而且还是复数。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不知道是因为心里的焦虑和压力,还是因为几天来连一口水也没喝,她抿了抿干枯苍白得像老旧皮沙发一样的嘴唇,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嘴毕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在割她干成了空壳的喉咙。

    “你怎么不喝水啊”清久留忽然问了一句,随即又摆了摆手:“算了,我其实不太关心。”

    “废话,喝了不就疯了吗。”即使心里闪过去了许多台词,林三酒还是答了一句。

    “你喝过疯了还是看见别人喝了疯了”

    “没有但是一旦暴露在空气里”

    “谁说的”清久留忽然坐了起来,掏出烟点燃了,像是故意要让她看清楚似的,把烟放进了嘴里。“你看,按照那个什么地穴颗粒的理论来说,把香烟放进嘴里,我早应该疯了才对。”

    林三酒一愣她一直下意识觉得香烟不算食物,所以没往这个方面想;现在被他一提醒,好像的确是这样

    “而且通过口鼻直接呼吸的话,按理来说也会摄入地穴颗粒,但是人却没事呢。”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所以说,这个世界的规则有点儿怪。清水喝下去是没问题的,但是酒就不行。”清久留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在扑鼻的酒香里,把凉凉的玻璃瓶口放在嘴唇上,可是一种仪式呢。”

    林三酒没吭声,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了自己刚刚浮起来的一个念头上。

    清水没问题,酒却不行香烟、呼吸都可以

    食物和酒的共同点、呼吸和清水的共同点

    她想到这儿,不由浑身一震。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即使有办法清除掉食物表面的地穴颗粒,恐怕吃下去也一样会是精神失常的后果

    抬起头,林三酒刚想对清久留说些什么,紧接着不由一愣。

    对方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他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面对着一个陌生人露出了肚腹,沉沉地打起了呼噜。

    林三酒摇着头,叹了口气。

    眼下看来,带着这个家伙没什么必要,反正他也找不着地方。

    只是也不能就这样扔着不管。

    她将睡得死死的清久留给拖到了马路边一个放着一台at机的小隔间里。尽管隔间已经被打砸成了一片狼藉,连机器都成了一个布满电线的废铁块,但是好歹还算有半个门挡着将死猪一样的男人塞进门后,再一直起身子,林三酒顿时呆住了。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刚才她坐在地上时,视线正好被另一片楼给挡住了此时站起身换了个角度,目光一扫,远处那一栋深蓝色、有点歪歪斜斜的大厦就落入了林三酒的视野里。

    想不到清久留终于对了一次

    林三酒的心跳登时快速地跳了几下,反而退了两步,四下张望了一圈。见周围的街道上好像没有什么人,她从卡片库里叫出了两瓶酒和一条烟,放在了清久留的脚边,随即慢慢地、充满警戒地穿过街区,朝那栋办公大楼走了过去。

    大厦比之前印象中的要矮、歪一些,底部明显被撞击得塌破了一块;虽然这么说简直没有道理,但它看起来就像是在从空中降落的时候,不小心没放稳、撞破了似的

    这么一想,那家烟酒店似乎也有同样的撞击痕迹。

    这附近的几个街区保存得还算完好,除了沿街商铺都被烟火给熏成了焦炭般的黑色、以及时不时就会远远传来一声哭号之外,看起来倒令人隐隐有一种回到了末日之前的错觉。

    当林三酒刚刚走过一间便利店的时候,她忽然在拐角处停住了脚。

    转过这个拐角,再直走几百米,就是那一栋大厦了然而林三酒不但没有前行,反而轻轻地后退了两步;手轻轻一摆,龙卷风鞭子立刻从她的指间垂了下来。

    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从拐角后骤然扑出的一片庞大阴影,迎头便撞上了她释放出的一股小型龙卷风;二者迅速遮掩了半个天空,彼此纠缠撞击着只是龙卷风在空中尖啸着挣扎了几圈,却迅速以一个不可想象的速度被那一片阴影给吞没了。

    空中风势刚一消失,林三酒立即急退几步,这才看清那浮在空中的阴影原来是一片红天鹅绒的布料,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是剧场里的舞台幕布。

    “哎,这都能发现我,”从拐角后方传来了一个孩子似的、嫩嫩的嗓音然而当那人走出来以后,却是一个生着一个硕大额头的矮个男人。他望着林三酒一抬眉毛,那片跟砖头差不多大小的额头上,顿时多了好几道密集的抬头纹:“我明明把我的身形和气息都包住了啊”

    的确事实上,林三酒根本没发现转角后有人。她只是走到一半,忽然浑身难受、就是不想再往前走了说起来,她自己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自己的直觉所救了。

    “你要干什么”林三酒冷冷地低下了下巴,手里轻轻一动,已经换成了高频粒子震荡切割刀。

    对面的矮个儿男人将将只到她肩膀,应该不会超过一米六;虽然操着一口童音,但他皱纹横生的糙黑皮肤,让他的年龄看起来从四十到六十岁都有可能矮个男人看了看她手里的刀,似乎很满意地眯了眯眼睛:“不干什么,我把你打残了,才好问你话。”

    “有道理。”林三酒微微一笑,在说话的同时身影已经“啪沙”一下从原地消失了连抬眼这么一个动作都来不及做,矮个男人已经被头顶上投下的一片阴影给罩住了。

    狠话虽然说得响,但他的身手可确实不怎么样;就在林三酒手中的刀即将把他一边肩膀给卸下来的时候,矮个子这才反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叫了声“闭幕”紧接着,一片不知从哪儿漫起来的红就瞬地吞没了她手中的长刀。

    即使是钻石也能切开的高频粒子震荡切割刀,被这厚厚柔柔的天鹅绒布料一卷,竟然立刻就停止了“嗡嗡”的震响,连这块布料也没切开仿佛是陷在了泥沼里一样,林三酒使劲抽了几下也没抽出来;当她的身体重重落在了地上的时候,长刀已经被淹没、彻底消失在了那块红天鹅绒中。

    “哈哈哈,再来呀,”矮个子虽然不得不动作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掩不住一脸的兴奋:“你还有什么特殊物品都让我见识见识。”

    林三酒盯着半空中的红天鹅绒,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矮个子“咯咯”地笑了一声,每一根皱纹里都浮溢出了信心;紧接着,他突然头也没回地高声喊了一声没头没脑的话,叫她不由一怔

    “你不是还要去看另一个候选人吗你先走吧,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这边早就已经完事了。”矮个子一边说,一边看着林三酒笑了。

    这儿还有别人候选人

    林三酒心里一惊,急忙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从远处的楼顶上跃起了另一个人影她自认自己的速度已经算快了,然而却依然因为那个人的动作而浑身发冷;一言不发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那人在下一个瞬间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一片空间里,竟连他去的方向都看不出来。

    匆忙之间,林三酒只隐约看清了那人一双如蛇一般的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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