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道还缺粮食吗
在那扇铁门“当”地一声撞上时,林三酒脑海中正好浮起了这个念头。
那男人要么是在存亡线上挣扎太久了,要么是才刚刚进入末日,竟会觉得食物水源对他人肯定也同样是个大难题。都不说余渊自己就能编写无数粮食了,光是礼包给她预备的,就够她吃到传送当然,她也不会束手无策地坐到那个时候。
“监牢期结束,”门一关上,半空中就响起一个女声,以轻快可爱的口气宣布道。看来那个男人带着画地为牢一离开,效果自然也就消失了。
林三酒松了口气,反而更觉好笑起来。有画地为牢在她还头疼,没有了她难道会怕一个空房间简直是绝好一个调查情况的机会嘛。
地上的余渊恰好在这个时候,稍稍抽动了一下肩膀。她赶紧走到他面前蹲下去,问道:“你没事吧我们现在暂时应该安全了。”
“为什么我老是不得不从头修复身体呢”余渊动了动,以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身体仍旧有些僵硬。“在没有数据流管库作为基地的时候,这样是很耗费我能量的。”
“我接下来会多保护你,”林三酒安慰道。
“谢谢。”
身为数据体,余渊好像也接受了现实,抬起一张满是刺青墨迹的脸答道。随即他转开头,目光落在林三酒身后,说:“你对我的保护,现在就得开始了。”
林三酒一怔,急忙一回头,腾地跳了起来。
看来那个男人没有她想的那么托大。
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不知何时浮起了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巨大文字,拥挤地立在房间另一侧的墙壁前。
这些文字与林三酒所认识的汉字很像,看着却远远比那些汉字亲戚更凶厉,更残暴:「飢」、「餓」二字通身泛着酸绿惨黄,仿佛是由空心茅草搭成的一样,看着既空虚又脆弱,偏偏笔画中却带着能扎透人的尖锐;只扫上一眼,林三酒就察觉到了猛然胃里窜上来的一根利刺,在食管里化成了酸水。
难以忍受、头昏眼花的饥饿感突如其来,她连一眼也没再多看,从卡片库中抓起一包磅蛋糕,张口就狠狠咬了下去她的牙咬在塑料袋上,一刻也没停,“哧拉”一声撕碎袋子,连着一点塑料碎片,就大口大口地将蛋糕吞下了喉管。滑入胃袋里的食物,就好像滑入了黑洞里一样,转瞬就被饥火烧尽了;唯有不断地往下咽食物,她才能稍稍保持一点理智。
一边疯狂地吃,林三酒一边抬眼扫了一圈,发现「饥」「饿」还不是唯二的文字。
在层层叠叠的「飢」、「餓」文字中,还夹杂了不知多少个出奇庞大的「蝗」字。
她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恶心的文字。
形成「蝗」的笔画如同层层虫翼,包着一层黄褐泛黑的膜,彼此曲叠摩擦着,在屋中沙沙作响。目光上移,就会发现天花板下是一片触须,在文字群上方摇摇摆摆;稍微落下一些,就是远远近近、毫无感情的黑色圆眼。
每一个夹杂在「饥」和「饿」中的「蝗」字,都泛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光滑感,立在长长的、虫腿一样的笔画上,看久一点,甚至能察觉到那些虫腿上的根根须毛不,不对。
不是因为她看得太久了,是因为这些文字,都在渐渐变成现实,变成无数只同样形态、巴掌大的蝗虫。
“它们在实体化,”余渊仿佛在做实时报道一样,干巴巴地说:“而且看起来,数量绝不会少。”
他话音一落,原本就昏暗的水泥房间里,登时被“轰”地一片黑潮给彻底席卷了。每个「蝗」字都化作了千万蝗虫,风暴一样呼啸着朝二人扑了上来黑潮一口吞没了二人的同一时间,从不知多少密密麻麻掠过的黑影里,就乍然亮起了防护力场的白光;保护屏障被打得白光闪闪、波澜动荡,暴风雨般的黑暗虫群反复来回冲击着防护力场,不过一二秒,意老师就叫了起来。
“快想个别的办法,”她高声说,“没多少意识力,快撑不住了”
林三酒一手将余渊揽在怀中,防护力场不得不扩张出去,把他也包在里头,意识力场早已经到了力竭颤抖的边缘;没了防护,冲击势头这么狠的蝗虫群,要是撞在皮肤上,恐怕虫翅都能刮出一条血口来。
她一咬牙,叫出龙卷风鞭子扬手一挥。面对个头小、密集、数量惊人、成群飞扑上来的泱泱虫群,好多进化者常用的战斗手段都不管用了,但龙卷风仍然足以将这些蝗虫全部卷走如果他们在室外的话。
林三酒很快就意识到,她手上没有能对付这些蝗虫群的办法。
蝗虫群仿佛极厚极厚,挖下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用狂风吹散了身边的一部分蝗虫,下一波已经立刻填满了空位。那些被风吹卷走的蝗虫,“劈劈啪啪”地撞在墙上,不见受伤,却霍然一下凶性大发,以比刚才更猛烈凶暴数十倍的劲头,重新朝前方两个人肉柱子扑了上来,恨不得每撞他们一下,都能带走一口肉似的。
“不要想着弄死它们了,这些不是一般的蝗虫。”数据体尽管面色依旧平静,但此时想必也知道不好,立刻说道:“把你的食物丢出去,转移它们的注意力。”
对,她记得蝗虫什么都吃。没等余渊这句话说完,林三酒迅速解除了一大箱子食物的卡片化,伸手抓起里头不知道是什么粮食的一个个袋子,拼命朝房间另一角甩去。
“还不够,”余渊抬头一看,就下了判断。
不等林三酒的粮食袋子落在地上,当它们一个个还在半空里的时候,就叫暴风雨般密集的蝗虫群给全部撕扯咬碎吃了个干净偶尔没有被彻底吃完的包装袋碎片,像纸屑一样从黑黄的蝗虫风暴中飘散下来,黑潮一扑,登时完全消失了。
“继续扔,扔快点,”余渊说,“我们身边的减少了一些。”
有吗
林三酒此时腹中饥火难忍,就好像有黑洞要从里到外地一点点将她吃掉一般,手上却不得不拼命往外扔粮食她也顾不上去看自己扔出去的究竟是什么粮食了,唯盼自己扔出去的足够快、足够多,能在防护力场彻底歇工以前,将蝗虫全部引去房间的另一头。
“没了,”意老师突然宣布道,“意识力又全空了。”
她才意识到这一点,脸上、手上、身上,就爆起了无数血花。正如林三酒刚才害怕的一样,每一只撞上皮肤的蝗虫,都撕掉了她的一块皮肉,洒出了一片血。这绝对不是自然界中的蝗虫,即使淋了血不,应该说,正是因为淋上了血,它们似乎才更加疯狂了。
余渊自己也被撕咬浑身是血,但好像不知道痛,只迅速按上来一只手,在震耳欲聋的“嗡嗡”响声中,大声说道:“你继续引走它们,我来给你修复”
林三酒自从进入末日以来,自认已经忍受过了不少非人的痛苦,而今天她所体会到的竟然又是一种全新的折磨。皮肉被活生生撕下去一块,就立刻开始了修复,不等修复完,又被重新撕扯了下去。她连昏过去都做不到,一是要引开蝗虫,二也是因为剧痛接连不断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压根不给人留出昏过去的奢侈。
她最坏的设想总算没有成真。
蝗虫似乎并不更加偏爱人肉;在不知多少粮食全部被抛了出去之后,二人身边的蝗虫终于差不多都飞去了另一头,只剩稀稀落落、三五成群的蝗虫,扑跳过他们身边。少了乌云暴雨似的虫子,视野里总算亮堂了些;林三酒脸色惨白,也不知是恶心还是痛苦,浑身颤抖着弯腰干呕了几声,吐出口的却只有一些酸水刚才吃下去的那一大块蛋糕,竟然转眼就从胃里消失不见了。
不知多少「飢」「餓」,幽幽立在昏暗中,一下下将她的胃捏得刺痛。
“快点,”余渊没有任何同情心,回头看了房间另一头密密麻麻、起伏涌动的蝗虫群,拉起她就往反方向走,说:“我们找个背靠墙的角落,我再编写个防御类的”
“吃的,”林三酒踉踉跄跄被他拖着走了几步,“给我编写吃的快”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的声音已经又尖利又嘶哑了她卡片库里,连一点饼干渣都不剩了。
余渊明白了,低下头一动不动几秒,手中已经迅速出现了一大块面包。林三酒饿虎扑食一般抓进手里,张嘴就深深将牙齿陷入了面包中;不远处的房间另一头,正在沙沙撕咬吞噬着她的粮食的蝗虫群,声音忽然一止。
就像一个人缓缓转过了头一样,无数的蝗虫冲二人或者说,冲她手中的面包,纷纷掉转过了身体。
在面包被吞入食道时,林三酒几乎绝望了。
“粮食吃完的时候,就去吃他的尸体”这一句话,她总算真正明白了。她的胃里好像连接了一个黑洞,在将所有粮食都喂了蝗虫之后,她脑海中忍不住浮起了这样一幅画面:她坐在黑潮般的蝗虫群中,大口大口地撕咬着余渊的尸体;而蝗虫群,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她。
即使是数据体,编写出如此巨量的粮食,也是需要时间的而蝗虫,和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只蝗虫的林三酒,是不会给余渊这个时间的。
“怎么办,”她说话的时候含含糊糊,仍然像是发疯一样不断撕啃那面包。“用、用火烧,毒气”
余渊摇了摇头。
“这些蝗虫是由文字形成的,就像你参加过的那些游戏一样,变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只可能被发出者召回,却不可能被摧毁。”
那要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林三酒盯着蝗虫群,一边只想作呕,一边却又不停在吃,难受得恨不得能灵魂出窍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门上忽然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有人在么”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