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无处可逃

提着大包小包,里面乒乒乓乓,走在蜿蜒土路上发出清脆碰撞声。

“康老爷就是豪气,给老人家下葬那是半点儿都不省。”

感叹着,一对眼睛仿佛削尖,滴溜溜转来转去,时不时盯着手中的包裹,搓搓手,哈着气,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蓝色粗布随着动作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大大小小样式各异的瓷器、铜器,铸造而出多是肃穆悲戚,剩下的则庄严威武。

几乎无需多辨认就能看出这些都是冥器,还沾着润湿的泥垢,像是出土不久。

茂远业是守墓人,常言中的门伢,给死人守门。行有行规,他可从来没有偷摸拿过任何一件冥器——不过二十年里过手的墓穴不在少数,守墓守了一辈子,他也得为将来做些打算,不可能真就跟一座座枯坟了却余生。

于是每每遇见大富大贵之人的入葬坟墓,都会借旁人的手,三七分成,甚至二八开,将之转卖出去。

他一开始在临江,后来到了越州,发现这里是个好地方,毕竟有真武山这个道门数一数二的大派坐镇,不少慕道的老辈人都会在此修建陵墓,作为假墓。

说是假墓,其实除了不埋人,规格以及陪葬品之类都半点儿不差,最是让茂远业以及一众土夫子钟意。

越州的土夫子很多,甚至一些道门中人为了发掘前代的遗迹,也会出钱请某些作风勉强正派的摸金大师出手。

倒斗掘墓,一时间在四府之中蔚然成风。

直到大梁建国,越王封食邑于此,实在看不过眼了陆续进行多次清剿,这才逐渐消停。

茂远业不打算放弃这行当,虽然没多少底线,但他自诩不是忘本的人,老祖宗传下的手艺依旧在他手中发光发热。

更关键是他今年四十有七,腿脚依然利索,估摸着还能再待两三年,最近加入了阴九流,结识了不少人,有倒斗的,有销赃的,总之让他看见了往后余生富贵可期的希望。

“嘿嘿,刘老三挖来的东西,转手卖给陈黑麻子,怎么也能有个几十两赚头!”

人不嫌钱少,纵然卖了不少消息、冥器给阴九流里的人,且个个都当得上人傻钱多的典范,但接触了不少富贵人家的茂远业清楚,自己这点儿家底可远不够。

算了,今天加把劲儿,将这批货出手,拿到钱就去欢快欢快!

门伢是个辛苦活,做的晚班,每天都阴阳翻转,日月颠倒。

纵使他胆大如牛,偶尔也觉得疲累。

正巧有了入账,几十两银子罢了又不能留着生崽,不如好生在元春阁点几个小娘子美美过一夜。

“听说万芳苑里有越州最好的姑娘,可惜那群人觉得咱阴祟,瞧不看上,有钱都买不到欢畅。”

呸,一群皮倡鬼,都是下九流,装什么清高!

茂远业撇嘴,他想寻欢,可不愿吃人冷脸,更没有热脸去贴冷屁股的嗜好。于是一边去更亲民、来者不拒的元春阁,一边心头掂量,想着新到手几个墓洞位置该编个什么由头,卖给谁,又该寻思个怎样的价码才合适。

编故事,他擅长。

给死人守墓、赚活人钱,这里面的门道早在前二十年就被摸清,遇了人简直张口就来,不愁编不出来。

而且茂远业编故事,但凡涉及墓葬总能找到话头。

“走啰!今天是点春菊姑娘呢,还是点夏兰?哎呀呀,干脆都点了吧,咱今个儿也享受享受齐人之福!”

沉浸在美梦中,背了包裹大摇大摆向着山下走去。

而在茂远业看不着的背后,一片阴影中,树叶婆娑,碎光粼粼。

“六爷,这门伢怎么处理?”

“等。”

“等?”

“等周家补上尾款,等余大胆引开鹰犬目光,等万芳苑的消息确认,再挖几个背景深厚的,添把火。”

“那……要真成了?”

“首尾弄干净些。”

“得嘞!”

……

一栋偏僻屋舍,余明贾瘫在榻上,一手拿过盘茶果递到嘴边,一手伸到后脑不断抓挠。

正对面的另一人则正襟危坐,默默看着这位在他们之中名气颇大的家伙。

视线如针,不断扫视,余明贾哼哧哼哧对付点心果实,好一阵后僵持不住,又挠了挠头,笑着直起身来。

“东西也给你们了,真假也辨认,难不成咱还漏了什么?”

昨天夜里的经历他已经全部都掏出来说清楚,剩下的自然干不到自己的事。

完全可以脱身。

不过面前这人的态度却有些微妙,他心中思量,自己并未涉足对方的谋划太过深入,一些安排也不过是通过阴九流这个势力发派到头上,从而承接下来。

如此的话实在没必要行灭口之事,尤其他现在还顶着‘盗取越王墓’的恶名,吸引了许多注意,此时动手,对方犯不着给已有的谋划添麻烦。

讨价还价?还是不想给了?

背后的那人曾通过阴九流一位上层之人传话,许诺了件东西,本身算不得多珍贵,却是他这一门的秘传,于余明贾有着大用。

不知还则罢了,现在知晓了在此人一方的手里,不拿到手,他实在心里痒痒。

就此放过的话实在有些可惜了。

眼底闪过一丝纠结,片刻后,余明贾还是按耐不住悸动,再次开口,然而这回却是刚吐出半个字就被打断。

“金银?珠宝?宅院?美人?余老哥需要什么,大可说出来,我们必然倾尽心血去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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