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目光呆滞，所幸终于安静下来。苏灵儿喜极而泣，李衍终于还是残存着一点对自己的记忆。如此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让他彻底醒转过来。

“你还记得我，对吗？”苏灵儿不顾李衍浑身的血腥，避开他的伤处，轻轻抱住李衍的身躯，带着哭腔问道。

“你……家人……”李衍依然是神志不清的样子，不过隐约能记起自己认识眼前之人，而且关系绝对不浅。

李衍双手扳正苏灵儿的身子，盯着她脸上那道被自己划出来的伤痕问道：“疼……疼？”

“不疼，不疼！”苏灵儿一双眼睛不断瞄着李衍近在咫尺的身躯，身上的血洞久久难以愈合，左肩更是几乎要被从身体上撕裂下来，只剩下那些鲜红粗壮的根络连接着。

苏灵儿心疼地伸出手来，却又在半空顿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抚摸之下加剧了李衍左肩的伤势。苏灵儿右手摩挲着李衍的面庞柔声问道：“我不疼，你疼吗？”

“疼……”李衍现今只剩下了本能，点了点头如实回答，目光落在了苏灵儿手掌的伤口上，痴傻道，“我疼，你也疼……”

苏灵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感动得鼻子一酸，眼泪簌簌流下，泣不成声——原来他也知道疼，但他为了身边的这些人，为了肩上沉重的担子，从来没喊过一声疼。原来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依然还会下意识地关心自己……

李衍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呢喃道：“疼……哭……你怕疼……”

“嗯，灵儿怕疼，疼的时候就会哭。”苏灵儿的脸和手掌都很疼，但真正生疼的是她的心。

天底下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李衍是地狱走出的魔鬼、是不择手段的枭雄、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道邪王，但苏灵儿知道，他是个极其温柔的人，温柔到不舍得珍视之人受到任何欺侮和伤害，哪怕为此要舍弃掉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李衍也有感情，他的甚至比天底下任何自命仁义无双的人还要浓烈，只是他的感情，只有极少数能入他心底的人有资格体会到而已。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若不是二十八星宿差点把无尘道长等人逼上绝路，李衍又如何会想出那些残忍的法子在死前还要不断折磨他们？如果不是为了救洗剑阁的人，李衍又怎么会甘愿解封那恐怖的杀气变成如今的模样？

苏灵儿想起二人在寂寞的夜里按捺不住相拥翻滚的情形来，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李衍在最忘情的时候都小心翼翼把控着力道，生怕把自己弄得不舒服，活像个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小奶狗儿。每次互相抚慰完，蜷缩在他的怀里，他都会一遍一遍问自己有没有被弄疼。

这么温柔的人，哪怕他真的是什么魔鬼、枭雄、邪王，那也值得自己钟情一生了。

“你……笑了……笑了就不疼了……”李衍伸手抚摸着苏灵儿笑起来的酒窝，眼里不自觉流出了两行热泪，同样泪中带笑道，“我……我也笑，笑了就不疼了……”

看着李衍现在的模样，苏灵儿甚至都不想再让他记起以往的一切来。那记忆对他来说是沉重的负担，一旦记起，他就再也没有喊痛的资格，再累也无法停下脚步，除非死亡。

苏灵儿心头甚至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将他带走，两个人隐姓埋名找一处荒无人烟的森林，像截天道众人那样与单纯的妖兽、野兽为伴，再也不理会世间的这一切琐事。可一旦入了这浑浊的江湖，想要抽身离去又谈何容易？

苏灵儿不知道他和岳亭川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若是单纯的利益关系，那岳亭川势必会发动所有的力量找到二人，谈不拢的话自然便是灭口。

李衍得了截天道的传承，接任了截天道圣子之位，若是就此销声匿迹，江南等人或许不会狠下杀手，但没了截天道依附，师尊等人又该何去何从？

况且他杀了九无，以九无的修为来说，在九灵蛇族中的地位定然不低，再加上李衍与楚国皇室的血海深仇，这无休无止的追杀如何能逃得掉？

还有更多更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哪里是一走了之能够结清的？

苏灵儿有这等想法，其实还是因为她心底的私念。她哪有表面上那么洒脱？她如何不希望将身子完完整整地交给李衍？她如何不想要李衍给她名分？只是因为她爱极了李衍，李衍身上的枷锁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加上一道。

苏灵儿收回了这些漫无边际的幻想，拉住李衍的手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带你去海边玩，那里有几个老不羞的妖兽，还有一片沙滩，还有个神棍老头和几个大叔。”

“海边还有……还有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女孩……对不对……”李衍目光游离，回忆道，“她……她喜欢看海……她长得好像你……”

苏灵儿泪眼婆娑，但依然不忘身处险境，拽了拽李衍的手，示意他离开。然而李衍的脸越凑越近，双手环抱住苏灵儿的腰肢，忽然狠狠吻下。

这个吻的味道并不好，夹杂着眼泪和血腥，苏灵儿模糊的双眼狠狠盯着眼前之人，那空洞的瞳孔中终于恢复了神采，和自己一般噙满热泪。

良久李衍才松开了苏灵儿，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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