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背着玄晶棺继续缓步徐行，渐渐走到了这条名为潼关路的尽头。年迈铁匠扛着不断挣扎的小卓，步子更加趔趄了，但满脸洋溢着幸福，像是得胜而归的将军一般。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李衍故意没看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小卓模样，给年迈铁匠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目光。
年迈铁匠打着酒嗝，嘟囔道：“老子介不介意是老子自己的事，你个小娘皮还没进门就敢管起老子来了？以后成亲了还得了？”
这好像是小卓这几十年来听过最好听的情话，她闻言停止了挣扎，本就清瘦的身子像条布袋一样搭在年迈铁匠肩上，脸贴着他宽阔的后背，好像从未如此安心过。大概，这就是寻常人的幸福吧？
李衍淡淡一笑，像极了做好事不留名的正义之士，步履轻快起来，朝着剑炉方向走去，逐渐变成了一道虚影。
李衍身负的剑气越来越浓烈，他很满意以这样的状态和心境去迎接自己的第二柄剑。李衍一路走过，路面上留下一道平整光洁笔直的剑痕，迅速向着剑炉方向蔓延。
盛夏不比暖春，下雨的日子极少，但往往一下就是瓢泼大雨。这场雨下得很突兀，眨眼间熏风变作凉风，泥土中积蓄许久的暑气肉眼可见地消散，在路面上蒸腾起一层层白雾。
雨滴打在路上，溅起的水珠都有豌豆大小。李衍穿行于雨幕之中，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天空黑得如同被泼墨的宣纸一般，看不见一丝光亮，黑云滚滚。
李衍再度加快了步伐，他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它感应到了他的到来。就像九花境的修者一样，天地极难容许第三人出现，这等旷世神兵的降世，同样要占用大量天地之间有限的气运。
“轰隆！”
一道雷光洒下，与此同时剑炉方向，一道银光迎上雷光自下而上，竟然将天地之威形成的雷光劈作两半，狂暴地将穹顶上的黑幕撕出了一道裂口。恍惚之间，好像天地倒置，一条银龙咆哮着跃入了翻腾漆黑的翰海之中。
李衍身负的剑气积蓄到了极致，雨幕敲打在虚幻无形的剑气之上，被斩得粉碎。寻常人远远望去，借着被破开的雨幕，终于看清了那个年轻人周身劈天裂地的剑芒。
李衍静立许久，缓缓抬头，忽然猛力腾空跃起，裂天剑芒向着漆黑的幕布穿刺而去，整个人都变作了一柄灭世神剑。
“轰隆！”
一道声威比先前还要狂躁的轰鸣声传出，先前跃入翰海的银龙穿行过遥远阴冷的海底，再度破开漆黑的海面冲天而起。厚重的乌云炸裂开来，向着苍穹的边际席卷而去，不断翻滚咆哮。
破海银龙自上而下，灭世神剑自下而上，二者带着无匹的嘶鸣声迅速靠拢，终于在虚空之中对碰，迸发出了无比耀眼的光芒。
“叮――”
二者交击时并没有发出毁天灭地的对碰声，但那耀眼的光芒让金铁城所有人在一瞬间眼中只剩亮白之色。被强光刺痛，人们眼中的虚影许久才消散而去，终于看清楚了九霄之上的那个执剑人影。
李衍手执神锋，早已不是六灭的外形，想来是剑容不愿铸造第二把一模一样的剑。剑脊依然用的是六灭的剑脊，但已看不出剑锋、剑尖和剑脊之间的分界，浑然一体。李衍左手握着剑柄，感受到神锋在手中嗡鸣。这柄神锋已经刻下了自己的剑魂，不再是子言锋的六灭。
李衍闭上了双目，右掌轻抚着剑锋，剑锋竟然像有感情一样，并没有划开他分毫血肉。一人一剑就这般静静交流着，仿佛天地之间再无其他事物。
剑容罕见地离开了剑炉，金花境初期的修为也追不上这柄急于与主人相见的神锋，慢了一步才到，远远立在李衍对面，对自己的新作以及眼前之人充满了信心――当年子言锋接剑之时引起的天地异变，好像也不过如此吧？
“他跟我定了十年之约，但我感觉可能用不着十年了。”子言锋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此处，和剑容并肩而立，“虽说活到现在，二百多岁才真正站在渡空、风神秀的高度，但我心里是看不起他们的。”
“尤其是渡空，中途转修道门的仙人抚顶诀，靠着漫长的寿命一步步熬到现在的修为。”子言锋轻蔑道，“放弃佛门典籍寂灭金身，无非是没那胆子和自信，怕修练不到这一步就圆寂了。”
“包括岳亭川、萧无赦、紫风、青夕他们四个以及江南那些人，还有妖族七尊等等，最年轻的也活了上千岁了吧？徐北枳、毕霄扬名天下之前，我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但我依然自命为天下最具天赋之人。”子言锋想了想，补充道，“徐南橘不行，差了点味道。至于那什么文殊菩萨，听这名号估计不会比渡空强到哪去。”
“可惜你摸到这个层次的时候，这两人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剑容抚须笑道。
“因为他俩，我这天赋得往后稍稍，现在见了他，他俩也得往后稍稍了。”子言锋语调并不悲凉，调侃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那也比永远藏在深海的死水好啊，好歹当过浪头。”剑容忽然叹息道，“可惜下个滔天巨浪应该是风神秀了，再下一个是渡空。”
这事本不是剑容这种层次的修者该了解的，但他认识子言锋和青夕以及许多盖世强者，也就知道了这天地之间最龌龊的一些秘辛。
他日域主方万城寿终后，毕身玄气将传承给风神秀，由他突破到九花境继任域主。而渡空寿命漫长，等风神秀寿终之后，域主之位便归他所有。所以这些年来，渡空才会不遗余力打压一切想要出头的后起之秀。
近了说有毕霄、子言锋以及那刚突破到金花境后期便丧命的曹淳卿，远了说就更多了……
渡空自知无法像风神秀那样得到域主的青睐，他愿意等下去。漫长的寿命给了渡空极好的耐心，他绝不容许自己数千年的等待化为泡影。
“哈哈哈哈！方万城传位给谁与我何干？”子言锋双目紧闭，仰头朝向四分五裂的天空呐喊道，“我就不信天地之间出不了第三个九花境！我偏要捅破这天！”
“捅破这天谈何容易？”李衍缓缓张开了双目，天空上被撕裂的乌云再度合拢，暴雨倾盆而下。
“容不容易，试过了才知道。”子言锋笑道，“你们截天道，风神秀、渡空还活着一天就不可能正名。你若想走到最后一步，除了杀方万城和南溟鲸鲲之外，也只有和我一样挑战这天地桎梏了。”
“那……你去杀方万城，我去杀南溟鲸鲲？”李衍手中寒芒闪烁，“你挑吧，你杀南溟鲸鲲也行。”
“你挑你先上，要死你先死。”子言锋被李衍逗乐了，手指间相互摩挲着说道，“来吧，让我试试你的剑。”
李衍虽然大概猜到了子言锋的来意，还是抱怨了一句：“你是领悟到有剑了？还是说终于斩了情根六灭剑道大成了？如果是前者，我劝你赶紧忘了，我就是胡诌的，你要信了我的邪，说不定明天就被渡空剁了。”
“咳咳咳，那你可就要失望了。我是六灭剑道大成了。”子言锋指了指小腹下方的那处平坦道，“白玉老虎的滋味真是生平头一回，尝过之后终于腻了人间情欲，觉得万千色相不过如此。”
“人家和尚是不沾女色，你是沾到让自己感到腻烦，大道殊途同归，倒也是有趣得很啊。”李衍摇头笑道。
“不沾女色，又从何而戒呢？和尚自欺欺人罢了。”子言锋否认道，“和没有入世空谈出世一个道理，真把光溜溜的绝色美女丢那些和尚面前，保管他们咽口水咽得比谁都勤。”
金铁摩擦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子言锋说话间，方圆十里内的铁器尽皆飞上半空，在他身后重叠成一把巨大的铁剑，三人在巨大铁剑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你等不及了啊。”李衍扬起了手中神锋，遥遥对上巨大铁剑，“把修为压制到玉花境后期，可是有点不够看吧？”
“比试剑意而已。反正修为这东西，对你而言只是时间问题，等你到了这一步我再和你全力一战。”子言锋淡淡一笑，巨大铁剑奔腾而至。
李衍松开左手，神锋悬于空中，好像有了灵性一般。
“去！”
李衍嘴巴微微一张，那柄相比之下无比渺小的神锋带着不输巨大铁剑的气势迎击而去。
电闪雷鸣，暴雨像是诸天神佛在垂泪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