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圣朝京城,一处不知名小酒馆, 走进来一名书打扮的男子。
书生着一袭灰色儒衫,身材高大,腰间别一卷书卷。观其面相,天庭饱满、眉眼宽厚,天生带笑,令人脑海之中不禁流露出“温文尔雅”与“骁勇善战”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容,且丝毫不觉怪异违和。
书生进入酒馆二楼,挑了张靠窗的座位,随即叫小二上了一壶最便宜的黄酒、一小碟炸花生米以及一盘切好的牛肉,细嚼慢咽起来。
“这应当有几分小师弟所说的,江湖那些绿林好汉的味道了?”书生有些憨厚的笑了一声,面露得色。
酒菜虽简单,书生却吃的津津有味,不久之后,壶盘见底,书生满足的舒了一口气,拍拍肚子,十分满意。
随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自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符纸搁在桌上,符纸右上角,有一对儿绿色的蝴蝶翅膀标记。
接着书生起身,先瞧了瞧不远处的楼梯,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窗户,神色有些纠结,似乎在做某种重大的决定。
最终他转向身旁的木窗,自二楼向下望去,只见街道两侧行人如流水,热闹非凡。
书生先是咧嘴一笑,而后整了整衣袖,神色忽而有些腼腆,竟对着木窗作揖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芝麻大人,开个门儿?”
木窗毫无反应,书生面色有些尴尬,周边几桌客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书生微微叹气,不得已再次一礼到地,这次言语清朗无比——
“芝麻大人,烦请开门!”
一瞬间,天地即止。
书生周身方圆百丈一切人与物,犹如定身一般,静止不动。
一丝丝如蛛网般的裂纹自木窗蔓延,而后“啪”的一声脆响,木窗所在的那处空间,如瓷器般片片崩裂,露出一扇漆黑无比的“大门”。
书生如释重负,再次咧嘴一笑,一步跨入门中,身形消失不见。
在他离去之后,小酒馆内即刻恢复了正常,那几桌客人诧异无比,不知方才站在窗边的憨傻书生,为何突然不见踪迹。
三个呼吸后,几股极其强大的气息瞬间将小酒馆笼罩,紧接着三名黑袍遮面之人,如鬼魅般骤然出现在书生方才所坐桌前,为首之人拿起书生放在桌上的符箓,冷哼一声,目光如针。
“查——!”黑袍人口中只说一字,声音嘶哑、如林间毒蛇。
京城蝴蝶院,群蝶皆动!
...
圣朝南方一座小城中,那位曾经一人一凤火烧草原三百里,也就是最早出现在晚舟城的太平书院大记士,此刻正坐在一张街边的一座羊杂铺中。
俊雅非凡,经年白衫,头顶青石白玉冠,腰间别一朱红色酒葫芦,这位书院大记士的身份,天下皆知——
“涅凤人”陈锦壑,太平书院秘院三十六位大记士中位列第二,却是儒家千万门人弟子中,战力最为高绝之人!
只是如今,咱们这位人称“儒家小无敌”的陈大人,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挫败,只因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在羊杂铺与陈锦壑对坐的,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容貌并不如何惊艳,但十分秀气,眉宇间颇具灵气。少女身着一袭淡蓝色碧琼绮罗裙,乌黑秀发编成一条及腰长辫,盘髻之处別一枚造型奇特的玉质长簪,簪尾之处细细观去,竟是一本打开的书页形状。如此妙龄少女,一般来说举手投足之间,应尽显大家闺秀之风才是。
事实并非如此。
此刻的少女正对着一碗浇满红油辣子的羊杂吃的津津有味,小脸通红,满头大汗。
陈锦壑忍了又忍,终于带着三分无奈、三分恼怒、四分色厉内荏,再一次开口说道:“你真以为我没法子治你?”
少女视若罔闻,一口气喝掉碗中最后的辣汤,舔了舔嘴唇,掏出巾帕擦了擦汗,又拍了拍微微鼓起来的小肚子,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直到陈大记士的目光几乎要化为两道实质的剑气,少女这才撇了撇嘴,如同之前数次一般,将两只胳膊一并,送到陈锦壑身前。
“你当我不敢绑你回去?!”陈锦壑恶狠狠的说道,但语气明显有些心虚。
少女歪着头,甜甜一笑,陈锦壑还来不及阻止,便有数道常人无法看见的青色烟雾,自少女双耳以及琼鼻之中缓缓冒出,随着青烟飘散,少女似乎有些痛苦,眉头轻皱,泫然欲泣。
陈锦壑闭上双眼,深吸口气,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一口真火,将这小城点了!
少女见状嘻嘻一笑,同样深深吸气,将逸散而去的青烟一口气又吸了回来。
“这些年你都去哪了?”陈锦壑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闭目问道。
“嘻嘻,秘密!”少女终于开口,声音如林间清泉,悦耳动听,少女也不在意他闭眼,接着话问道:“怎么啦小火鸡,你跟小秃毛是太想我了吗?”
陈锦壑一脑门黑线,上方万丈高空处,也似乎传来一声十分不满的鸣啼。
“我也没说错啊!”少女一脸无辜,“小时候你不就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嘛,稍微一逗就火冒三丈的!”少女先对陈锦壑说道,随后微微抬头,望着天空接着说:“还有上头那小家伙,你出生的时候,全身秃秃的,一根毛都没有,我哪有说错!”
这位书院最强的男人实在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了,心念一闪转移话题:“十年了,整整十年我都没有再感受到过你的气息了,可这次偏偏在我刚到晚舟城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你的踪迹,难不成你是故意把我引到此处的?难道如今你与永安王府有什么关系?不,不对,我想应该是与那名刚到王府的小书生有关吧?”陈锦壑心思缜密,一瞬间猜测的头头是道。
“呀——”少女闻言怪叫一声,满脸不可思议:“陈锦壑你难道在吃我家小师弟的醋?!”
“小师弟?”陈锦壑回忆起了多年前与思维跳脱的少女相处的唯一方法,自行屏蔽掉她口中胡言乱语的信息,找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看来你已经见过小师弟了,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长得好看?哦不对,师弟应该带着特殊的面具,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破。”少女既像回答,也像自言自语。
陈大记士有些无奈, 他一向行事果决霸道,无论对敌对内从不手软,儒家之中一些曾被他修理过的弟子,甚至为他起了个“火疯子”的称号。可就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陈锦壑,偏偏打小就拿面前这名少女毫无办法,嘴上说不过她,行事又没有她那般跳脱,天天被欺负早已是家常便饭。反抗是万万不能反抗的,不然一旦惹得这位姑奶奶“玉珠落地”,曾经书院里的那几位先生、也就是如今在翰林院颐养天年的几个老家伙,少不了给他一顿戒尺伺候!
“你就陪我在这里逛几天嘛!”少女轻轻说道,眼神有些期待。
“你是觉得我成天很闲?”
“是挺闲的啊,书院最厉害的大记士诶!整天四处游山玩水,你要不闲,书院还有闲人吗?”少女翻了个白眼,正要接着说下去,却突然听到对面陈锦壑一声低吼——
“禁声——!”
少女被陈锦壑突如其来一嗓子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子居然敢凶自己,只是抬头间,看到对面那个男人面色忽然严肃无比,双目之中似有熊熊真火,不断闪动。
与此同时,一粒黑色的光芒如如彗星般坠落小城正中,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爆出一阵漆黑如墨的烟雾。奇怪的是,此烟雾并未随风散去,而是如有生命一般不断扩大,向整座小城迅速蔓延开来!
仅仅一个呼吸,黑色烟雾便将小城完全笼罩,更加诡异且令人胆寒的是,黑烟所过之处,一切有形之物,不论建筑、地面、摊位,以及上一刻还生龙活虎的满城百姓,都在一瞬间被吞噬!
灰飞烟灭!
陈锦壑眼皮狂跳,只来得及打出一道自创离火罩,将自己与少女,以及身旁扎着羊角辫玩泥巴,羊杂摊老娘娘家不满两岁的小丫头笼罩在内!
处于离火罩中的少女脸上再无嬉戏之色,她一把抱起不知所措的羊角辫小丫头,神情恼怒。
黑烟自他们身边漫过,触碰至火罩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呲”声。
少女并不如何惊慌,因为她对身旁这个男人有着绝对的信心,自小便是。
黑烟散尽,整座圣朝南方小城荡然无存!
远处,传来几声阴冷而诡异的干笑声——
“呵呵呵呵——老三,我就说嘛,咱们堂堂陈大记士,怎么可能用一枚小小的爆尸丹就轻易打杀了?”阴恻恻的嘲弄入耳,声音尖细、干涩,极其可怖。
“哈哈哈哈!二哥说的对,是老三我异想天开了!咱愿赌服输!昨儿个我抓回来的那几个门派可口的小猪猡,便由二哥先享用了!”接话之人声音如锣似鼓,如春雷落地!若是无有修为傍身的凡人听见,恐怕顷刻间便会震得七窍尽裂!
伴着话音,三道身影自空中飘然落地,一胖硕若虎熊,一干瘦如厉鬼,为中之人,则是一副中年道士扮相。
“铺中三老尸,见过陈大人。”居中之人,竟是向陈锦壑打了个极为郑重的道门稽首。
陈锦壑看向眼前三“人”,目光灼灼。
“全城三十七位修士,两千八百七十二名官兵百姓。”他缓缓开口,声音之中杀机毕露!
“你们,万死难辞!”
太平书院三十六名大记士其二、涅凤人陈锦壑言毕,全身烈焰缭绕!
云间,一声高亢的凤鸣声,响彻天地——
....
晚舟城,谢家旁院。初闻京城蝴蝶院花房失窃,谢运着实惊出一身冷汗。他的确是掌院大人私下里培养的心腹,目的是为了绕过院子,直接监视永安王府。就他所知,除自己外,圣朝另外两位尊神王所在处,也分别有两名与自己身份相似之人。他们三人虽属掌院心腹,与蝴蝶院却无半分关系,所以此番闻听夏侯连叙说京城“花房”被盗这等大事,自然要做好脑袋不保的准备。
“紧张什么,我既与你说,自是有掌院授意。”夏侯连微嘲道。
“属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谢运有些悻悻然,这几日与这位律令史相处下来他才明白,外人口中随意咬人的夏疯狗,实则智计无双,心细如发。
想想也是,若非如此,夏侯连如何坐的住蝴蝶院这第二把椅子。
夏侯连恢复神色,面容上瞧不出半分惊慌。
“那大人...”谢运想了想,还是问出心中所想,“花房这般院子核心之地,如何会被外人盗取?”
夏侯连有些意外,看向谢运说道:“本以为你会先问被盗取的是何消息,没想到你倒是比看起来更像个聪明人。”
谢运也不在意夏侯连这句不太通顺的话语里有无深意,再次开口:“大人谬赞了,属下只是想着,这人既然能盗走花房用以记档的定翅符箓,那自然有手段获取到所需的消息,所以他盗取的定翅符箓,应当毫无价值,真实所需早已烙入其脑海之中,否则岂非画蛇添足,自己暴露了目的?属下甚至大胆的以为,此人这么做,只是为了故意挑衅院子?说的再夸大一些,他只是觉得无人发觉,太过无趣?”
“难怪掌院对你极为推崇。”夏侯连难得夸奖一句。
以谢运的城府,自然不会因这一句话便沾沾自喜,反而再次问道:“大人似乎并不惊慌?”他心中讶异,这花房可是蝴蝶院最为核心的机要之处,隐匿之深无人可知。就算有人侥幸获得其位置,其中据说阵法无数,更有众多修为高绝之辈镇守,就算圣人在世亲临,也未必能消无声息潜入,更别说偷取一卷秘符了。而此番定翅如此轻巧失窃,若非身怀绝技者所谓,那便只有内鬼了。
“有什么可慌的,京城的事,还需要我这个身在晚舟的人管不成?”夏侯连淡然说道。
谢运讪讪一笑,心道说的也没错,京城有掌院大人在,即便出此大事,也无需夏侯连操心。
谢运一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夏侯连说道。
“嗯...”谢运略一斟酌,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大人,属下有种直觉,这京城盗取花房的人,会不会和咱们要做的事有关?”
“若是如此...”谢运小心翼翼的说道。
“若是如此,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就有些可怕了!”夏侯连说出了谢运所想。
窗外,红日渐落,意味着小天地潇湘天雨阁之中的首日“大市”,也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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