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阎王过来了。”孔有德突然略带紧张地提醒张盘,并下意识地叫出了私下给杨杰取的绰号。
张盘倒不象孔有德那般的心态,杨杰虽然阴狠,但却不对自己人,或者说不是无缘无故的处置别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张盘自觉行得端、走得正,你又何必怕他吗?
“杨大人。”二人拱手先行施礼见过。
“两位将军,有礼,有礼。”杨杰也拱手还礼,看了看圈中的马匹,点了点头,说道:“这批马不错,过了秋天,就更是膘肥健壮,能驰骋沙场了。”
张盘笑道:“杨大人懂得相马之术?一眼便看出好坏了。”
“略知一二。”杨杰谦虚了一句,转而说起了正事,“某派出的间谍已有回报,数屯辽民将叛金归明,还请二位将军派出人马予以接应。”
张盘脸色一正,看了孔有德一眼,伸手相请道:“杨大人,请这边商议军情大事。”
孔有德跟着说道:“正想让新兵出去锻炼一下,杨大人便送来大好机会。”
杨杰呵呵一笑,也不客气,跟着二人前往指挥部筹谋计划。
随着刘爱塔在复州反正归明,受到打击的努尔哈赤是愈发的疯狂残暴。辽东汉人的反抗暴动也是此起彼伏,甚至有不少汉官汉将参与其中。
辽南和东江本部派出的谍报,活动也越加深入而大胆。
之前数次作战所俘虏,或主动归降的汉兵,经过一段时间的特训,再次返回后金占领区,煽惑鼓动辽民暴动抗金。
比如赵怀一,那个在宁远城下杀死后金大官,又主动投降的曾经的包衣奴才,正脸色冷峻地扫视着一群乡民。
这里是他的家乡,也是后金占领区,那些以或敬畏或害怕的眼神望着他的,其中就有他的几个乡亲。
抬起手,赵怀一把左手的短铳插回腰间,熟练地给另一支燧发短铳装填弹药,目光所及,倒毙着两具尸体。
粗壮的是女真人坷纳,也是这几个“托克索”的奴隶主。稍微矮小的,是坷纳的儿子。
托克索,汉译“庄园”,朝鲜人称其为“农幕”。其实就是奴隶制的集体生产劳动,女真家主则是奴隶主。
一个托克索少则三四人,多则七、九人,有权势的大奴隶主则占有很多托克索,最多的达五十多所。
托克索内的奴隶被称为阿哈,人身完全为女真家主所占有。女真家主对待阿哈象对牲畜一样,残酷压榨,野蛮蹂躏。
阿哈可以被家主任意买卖,或赠送与人,或分给子孙。至于虐待、辱骂、恶毒鞭打,甚至被折磨至死,也并不鲜见。
而且,据后金法令,阿哈不能离主外逃,被捕获的逃亡阿哈一律斩杀不留。
坷纳曾征战四方,立有军功才被赏赐了数个托克索。
但自恃勇武的他,只冲到赵怀一身前十米处,便被一枪撂倒。他的儿子,也被赵怀一毫不留情地杀死。
赵怀一受到过虐待,父子两人都不是好东西,他被派来的时候,就无数次想过干掉他们,以解心头之恨。
以迅速而熟练的动作装填完短铳,赵怀一看到几个同伴也完成任务,聚集而来。
“大人。”赵怀一向着奔过来的队长躬身施礼。
队长点了点头,只是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抬头望着或惊或喜的人们,朗声说道:“话不多说,我们是辽南明军,是解救大家出苦海的。愿意走的,赶紧收拾一下,两刻钟后随我们出发。明天早上,便有大军前来接应。”
停顿了一下,队长的声音略带讥诮,“当然,想继续给建奴当牛做马的,自管留下。”
赵怀一看到队长的目光示意,赶忙大声对着人们喊道:“赶忙回家收拾,吃的最重要,被褥和随身衣服也好,沉重的、大件的不要带,到了那边朝廷都会发放,不要自己拿钱买啊!”
几个乡亲相信赵怀一,率先行动起来。有了带头的,剩下的人们也受够了苦痛,急急忙忙地回去收拾。
“送走他们,就去你家的屯子。离得不远是吧?”队长望着离开的人们,伸手拍了拍赵怀一。
赵怀一笑了笑,却带着几分苦涩。离家这么长时间,他们定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亲人过得怎么样呢?
其实,赵怀一等人只是潜入后金占领区煽惑鼓动的其中一支。除了这些小分队,辽民自发的暴动逃亡,在辽东也是此起彼伏。
海州所属张屯的汉人秘密联络辽南明军派兵,袭击本屯的女真人,然后逃归辽南;凤城、岫岩、双山、平顶山、鞍山、首山、彰义等十余地,也爆发了抗金的武装斗争。
辽南和东江本部适时出击,不断袭扰,牵制建奴,接应辽民逃归。
夏季炎热,建奴不是很适应,且战略调整正在进行,也没有再与明军纠缠的精力和心情。
明军各部也在屯积粮草弹药,补充训练士兵,也不可能大举出动。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辽东大地虽然并不平静,但双方都没有进行大调动、大发动的意图。
…………………….
皮岛。
虽然镇江堡已经稳固,夹江而守的态势已经形成,但东江镇的本部还是设在皮岛,并没有更换地方。
毛文龙坐在书房里,正在阅看皇帝的密旨。
密奏制度不仅能够使皇帝耳聪目明,还给臣子一种与众不同的信重感。能跟万岁通信往来,自豪骄傲优越感油然而生。
虽然刚进盛夏,但皇帝已经密告毛文龙,中秋后便入京述职,平辽已不是三五年的事情,而只需一两年的时间。
皇帝的心急,在密奏中才体现出来。不加掩饰,更令毛文龙觉得皇帝的信任非同一般。
一年恐怕不太够,这是毛文龙的判断。但他也没扫皇帝的兴,一年虽紧,可也是有希望的。
万岁既然如此希望,那就向这个目标努力,成与不成,到时再说。
毛文龙斟酌良久,提笔在手,边想边写,谨慎认真地给皇帝写回奏。
现下的东江本部有三协人马,按照混成协的标准,到年底每协将扩充至八千人。飞骑兵一千,龙骑兵两千,步兵三千,炮兵一千。
这已经是朝廷所能供应的最大数量,三协加在一起,光马匹就有一万两三千,需要的粮草豆料也是相当惊人。
汇报了东江本部的情况,毛文龙根本不敢虚报。别人他不知道,苟真怀肯定有密奏权,说不定现在也在写密奏呢!
接下来,毛文龙又把朝鲜的最新消息向万岁禀报。
不出朱由校所料,朝鲜的李庆全使团携带明朝准封敕谕归国后,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鲜君臣认为历史上明朝册封,必然是正式遣使,现在只有敕谕,所谓的“仁祖反正“及仁祖王位的合法性不能得到最终的认可。
李倧也很捉急呀,得不到明朝的正式册封,就会给反对者兴兵作乱提供借口。刚费尽心力平定了李适的造反,再来一次两次,这王位也够呛了。
于是,李倧在认真听取了李庆全的奏报后,明白了。马上决定再派使团,请大明遣使正式册封。
其时,朝鲜君臣也看到了辽东形势的变化。认为后金已被压制,威胁大大减轻。原来“亲明不怒金”的策略,完全可以改变了。
朝鲜使团刚刚经过皮岛,前往登州拜见袁可立,再去天津登岸,赶赴京师。
从毛文龙的角度,是想促成此事,从朝鲜得到更多的物资援助,才不管他是不是篡逆呢!
给朝鲜说完好话,毛文龙觉得还不够,特别是万岁又交代了密奏要特别注意,万万不可泄露。
“臣身受圣恩提拔重用,不胜感激惶恐之至。臣惟有竭尽犬马之劳,以忠诚之心报效万岁。与万岁所奏之事,绝对三缄其口,即亲如父子兄弟,亦绝不相告。”
毛文龙放下笔,捋着胡子再三检查斟酌,才觉得比较满意。特别是最后表忠心,作保证,应该能让万岁放心。
正在此时,亲兵禀告,沈太爷前来求见。
“且让他稍待片刻。”毛文龙皱起了眉头,赶紧把密奏收好封匣,才让老岳父进来。
其实,对于沈太爷此来的目的,毛文龙也猜出一二。
随着镇江堡的巩固,明军以此为基,具备了继续深入,光复更多失地的条件。而宽甸、新奠等地,出产人参,正是沈太爷发家致富的特色经营。
但军事行动岂能以挖参为目的?纵然毛文龙想照顾岳父,两个副将那里,也得有合适的借口吧!
“见过毛帅!”沈世魁倒是不敢以太爷自居,对女婿也是躬身施礼。
毛文龙起身相迎,笑着虚扶一下,请沈世魁落座,心里却是甚为不悦。
不知道你女婿得到万岁信重,正在为封妻荫子努力奋斗啊?光盯着黄白之物,鼠目寸光,可不能因为让你发财,而毁了某的封侯之路。
…………………..
辽西,广宁。
押解科尔沁部俘虏,以及建奴二贝勒阿敏等入京献俘的热烈气氛还未消散,从山海关调来的两协援兵又赶到,加入了辽镇序列。
作为辽东经略,广宁甫一稳固,熊廷弼便移府于此,亲自坐镇前线,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给皇帝的密奏已经写好,中秋后秘密入京述职,商议平辽大计,和毛文龙是一样的密旨。
万岁虽然有点心急,但从目前兵力的补充训练,以及装备物资的供给上,一年平辽,也不是没有希望。
老熊封好密奏,又来到沙盘前仔细研究。思索着冬季封冻后,跨过辽河进行反攻的第一个落脚点应该选在哪里?
最快捷的路线自然是从镇武堡、西兴堡或西平堡出动,越过外长城,穿过辽河套,直抵黄泥洼。
这也是广宁大战时,建奴所采取的攻击路线。还真打了广宁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导致西平堡失守,沙岭惨败。
如果只是辽镇明军,展开这样的直接进攻,兵力还稍显不足。要知道,黄泥洼离辽阳比较近,离沈阳也不太远,建奴现在正收缩于此,人马众多。
而离得最近的友军,便是辽南的东江镇三协,协调行动的话,能够对辽阳形成夹击之势。兵力上,也将与建奴相当。
但这显然还不太够,万岁想必也知道这些。依着万岁谨慎的性子,定然还会增加兵力,以保证作战的优势。
就象万岁在密奏中所说的“不打无握之仗”,要想达到这个要求,至少还要再增加两个协的兵力。
登镇和津镇,熊廷弼立时想到了这两大友军。别说两个协,就是四个协,这两镇也是有的。
刘爱塔复州反正,前去支援接应的正是登镇人马。津镇,也有参加过轮战袭扰的有经验的战斗部队。
这样算下来,光是辽西的反攻,就至少能出动十个协,六七万人马,超过了建奴能出动迎战的人数。
这个人数是按机动兵力算的,建奴之前能有六万左右,经过这两年来的挫败和消耗,熊廷弼估计顶多只剩下五万。
依据建奴的人口基数,想补充是很难的。既便放宽条件,尽行抽调,在战力上也会有所下降。
就是这样,熊廷弼觉得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当然,他还没把东江本部算在内。如果协调行动,东江本部牵制住一两万建奴,那就有了根本性的改观。
可以看出,皇帝对辽镇是寄予厚望的。在几个方面的明军兵力上,也只有辽镇的人马,能够独力对战建奴。
这还不包括对辽镇的大力支援,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使辽镇逐渐成为了平辽的绝对主力。
老熊还不知道,秋后赶来赴援,加入辽镇作战序列的,还有京营的飞骑。
一万多把骑兵墙练得比归化骑兵还要熟练厉害得多的铁骑,才是皇帝要一年平辽的底气所在。
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皇帝也定下了小目标,至少要把建奴打残;大目标则是平灭建奴,彻底了却他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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