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爱塔,嗯,或者叫刘兴祚,他的反正归明既有出于民族大义的成分,又有趋利避害的因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朱由校对此并不苛责完美,在密旨中也阐明了自己的意思。以宋朝李显忠激励刘兴祚,已是极高的评价。
从历史上刘兴祚的反正历程上,朱由校可以相信他。尽管历史有时不太可信,但总要加以怀疑,也不是朱由校的性格。
之所以把此事交给镇抚司,交给袁老师,朱由校也是担心自己的主观思维导致错误的结果。
而袁老师和镇抚司却没有什么历史的依据,只是从当时的形势,当时人的思维特点来分析判断。这应该更客观,也更容易让刘兴祚相信。
建奴的几次发动,都以失败告终,损失的不只是人员、物资,还有军心和士气,并增长了统治区辽民的反叛之心。
反过来,明军在胜利的鼓舞下,随着武器装备和军饷粮草的充足供应,则在综合战力上,呈现出明显的进步和提高。
这些,刘兴祚不可能看不到,感觉不到。辽南沿海地区,随着明军的强大,更是建奴弃之可惜、守之难防的鸡肋。
早晚要放弃的,自然不会驻有重兵,差不多都是由汉兵守卫,八旗则在外机动,抵挡明军日益强烈的扰袭渗透。
这也是刘兴祚生出反正之心的一个关键因素。在他想来,汉人多是仇奴的。只要他振臂一呼,不说应者云集,有明军的配合,成功也是大有可能。
尽管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的劝说,曹正华却依然坚持反正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同时,曹正华严肃地告诫刘兴祚,这件事情万岁很重视。如果因贪功而致计划泄漏,并导致大量辽民被杀,他和刘兴祚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金生魁和刘兴仁也在旁相劝,既然万岁已经关注,力保反正成功就是第一位的。可别因为胃口大而功亏一篑,非但无功,却要受到处罚,甚至是皇帝的震怒。
刘兴祚也猛然醒悟过来,这和他起初的设想已是大不相同。既已上达天听,功劳大小已不重要,关键是要让皇帝高兴了。
“即便是复州,也要小心谨慎,对忠奴及贪婪刻毒之辈――”曹正华眯了下眼睛,做了个下切的手势,“清除不可心慈手软。”
刘兴祚沉吟了一下,看向兄弟和金生魁,不太确定地说道:“备御王丙贪暴淫毒,吾欲治其罪,可否?”
刘兴仁轻轻摇头,说道:“非是死罪,怕他挟怨诬告,倒不如杀之。”
金生魁用力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曹正华见刘兴祚还有些犹豫,便开口说道:“刘大人若怕留下后患,惹建奴怀疑,便交给某家来做,只要将王丙引至府内,包管做得天衣无缝。”
刘兴祚眸中精光一闪,咬了咬牙,拱手道:“那便有劳曹大人了。”
如果回护王丙,难免引起曹正华怀疑,并让人觉得自己没有杀伐果断的气概。刘兴祚也知道曹正华敢说大话,定是有些门道儿,能让王丙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又商议了半天,确定了反正的诸般事宜,认为不能动之过早。有十天半月时间,再联络发动,应是来得及。
计议已定,各人开始分头行动,曹正华和两名锦衣卫则留在总兵府,由刘兴祚安排合适的身份。
……………………….
明军如果现在发动,集合辽镇、津镇、登镇、东江镇的兵力,拿下辽南三卫还是有可能的。
但兵凶战危,建奴打不过可以撤退,遭到战乱屠害的总归是辽民。都是汉家儿女,能多加保全总是好的。
何况,有可能的胜利,哪里比得上必胜,或者是七八成的胜算。
反正定在一个月后,而参与此次行动的辽、津、登三镇明军,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
从登莱启航的海船,来往不断,把粮草物资运往旅顺和皮岛;天津港口也是忙碌的景象,运送的主要是枪炮弹药、人员马匹。
熊廷弼得到了密旨,立刻调兵遣将,派何可纲率四千守军,在两协明军的保护下渡过大凌河,防守右屯卫。并在大凌河架设数座浮桥,保证援军能够顺利通过。
同时,熊廷弼还调动觉华岛水师,在右屯卫以南的辽东湾沿海登陆,以就近运输物资弹药。
而熊廷弼则亲自坐镇锦州,以便就近指挥。
再度东进右屯卫,就差光复广宁,便与去年战略收缩时似乎是一样的战争态势。
但此时不同彼时,虽然还是隔辽河两军对峙但有旅大明军和东江本部的存在,形势却已是完全不同。
东江本部也接到了加紧袭扰,牵制建奴的命令。
尽管毛文龙并不知晓刘兴祚反正之事,还是遵令行动,沿鸭绿江展开,借助舟船之利,频繁对建奴展开扰袭。
作为策应反正行动的最重要力量,旅大明军也展开行动。以广鹿岛和大长山岛为基地,海路突袭,接连占领望海堡、归服堡。
明军的三方行动,规模虽然不大,但却从三面对建奴进行了压迫,迫使努尔哈赤分兵反击,极大地牵制住了建奴的机动兵力。
古时候的通讯、运输水平,一个月后的行动,准备工作却是并不充裕。
这时就看出旅顺的重要性了,参战部队可以提前在此集中,离复州也只是极短的近海航程。
海船不断地入港出港,数万明军一下子涌入旅大,谁都能看出大行动就在眼前。
“哇,今天都没得闲。”阿桃有些夸张地砸着腰,对英子说道:“明天我就不休息了,过了这段忙的时间再说。”
英子笑着说道:“你想休就休,我一个人就是忙不过来,还有别的伙计来帮手呢!”
阿桃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那我就休息啦,还真有点事儿。”
英子摆了下手,又忙着往货架上补货。
突然涌进来这么多大兵,张柱子带着后备军也忙得够呛。海边的封锁更加严密,打渔的小船都不让出海了。
英子能感觉到这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背后,肯定有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要打。
在姑娘的猜想中,最后一下子把建奴灭了,天下就太平了,应该就能回到真正的家乡。
虽然在这里比岛上要好很多,可姑娘还不时想起那远离的村庄,不大的院子,村外的那条欢快的小河……
皇帝还下了圣旨,平辽之后,东江镇官兵最少的也能分得五十亩田地。虽然田地还是属于朝廷,可官兵有永佃权,还享有二十年的半赋税。
这样算下来,就等于白得二十五亩田地的产出。二十五亩地的收成啊,自己和柱子怎么也吃不完,就是再加上几个孩子……
英子的脸热了起来,不敢再往下胡思乱想。
好在柱子哥已经拿到了五十亩地的票据,让老爹瞅得眼都发直,对两人的事情也算是默许,就等着柱子找人提亲了。
呆头鹅,一说到军队上的事情,就光知道傻干,好几天也不见个人影儿。
英子有些抱怨,嘴都微微噘了起来。
要是参加了后备军,是不是就能常看见了?心里又升起这个念头,可英子还犹豫着,后备军虽然也收女的,可好象没看见哪家姑娘去呀!
“柱子哥,你怎么来了呀?”
阿桃的叫声让英子蓦地转过头,脸上是惊喜、错愕等复杂交织的神情。
呵呵呵呵,阿桃恶作剧得逞,笑得捂着肚子往下出溜。
英子狠狠地瞪着这个坏丫头。虽说村上那几户人家瞒不住啥事儿,可让她取笑逗弄,还是羞恼交加。
要不是碍着店内还有人,非收拾她不可。对,她最怕呵痒,一定要呵得她求饶不可。
英子转过头,气哼哼地摆货,心里定下了报复的计划。
“柱子哥,你怎么来了呀?”阿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坏蛋,不答理你。英子象没听见似的,可心里有气,摆放货物时弄出的声响也大,好象要把货物摔坏似的。
“柱子哥,你拿的啥呀,英子不要,给我好了。”阿桃又说着话,还带着几声嗤笑。
没完了呀,英子翻着眼睛转过头,准备……
一张憨厚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头上戴着笠帽,不是张柱子又能是谁?
英子怔愣了一下,便立刻被涌上来的惊喜所包围,凶巴巴的脸也变得柔和亲切。
张柱子咧嘴笑了笑,把手里的小包裹递给英子,说道:“路过这里看看你,马上还得走。”
英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吭哧着说道:“不能歇一歇吗,看你满脸满身的灰。”
张柱子毫不在意地说道:“总在外跑,灰土是躲不开的。嗯,外面还有人等着,这就走了。”
英子抓着小包裹也不知何物,赶忙出了柜台追上去。出了店门,果然看见一队后备军在那里等待,她赶忙叮嘱道:“柱子哥,要千万小心,注意安全哪!”
张柱子回身用力看了英子一眼,笑着点头,说道:“放心吧,打仗还轮不到俺们。”说着,他便走到一队人前面,大声命令着,带着后备军行进而去。
英子立在那里瞅着,直到那个有些颠簸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才带着失落的情绪回到店内。
姑娘的眼里只有张柱子,却没看到店门旁的房檐下站着个汉子,刚才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后备军。
后备军已经走远,那汉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半个袖管,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小店,高声说道:“来一小坛烧刀子,要最烈的那种。”
……………………
明军的调动多从海路进行,消息也封锁得很严密。建奴只看到了明军的四下袭扰,并不知道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行动。
皇太极率领正白旗,和新任正蓝旗都统多罗贝勒杜度,分别驻防于凤凰城和新奠,抵挡东江本部的袭扰作战。
此时,他正拿着一份新送来的《大明论坛》报在仔细研究揣摩。
“……九边抽调精锐三万,已出关并入辽镇,由辽东经略熊廷弼节制,将寻机光复广宁,并向辽沈推进,平辽指日可待……”
皇太极皱紧了眉头,这难道就是明军敢于在辽西向前推进的原因?
三万精锐呀,确实不容小觑,怪不得熊蛮子的胆子大起来了,敢从城池中出来。
皇太极知道这份报纸是李永芳转过来的,父汗肯定已经看到,和他应该一样,也是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如果明军推进到广宁,父汗手中的四旗人马,恐怕也不能守住辽沈,会调各旗人马返回助战了。
皇太极做出了分析判断,继续翻看着报纸,寻找着能从其中获得有益信息的文章和报道。
目光停留在一篇报道上,看似不起眼,却让皇太极注意到了其中蕴含的有用情报。
明廷新封的建州卫指挥使纳拉忠明已至皮岛就职,其祖乃是叶赫部的金台吉,誓灭建奴,为明尽忠,为祖复仇。
叶赫纳拉氏,金台吉的后裔?!
皇太极的眼睛瞪大了,缓慢地眨了一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仇怨,皇太极太熟悉不过。当时围攻叶赫城时,他年纪虽小,可还是去到城下劝降舅舅。
叶赫部虽灭,但只杀了金台吉和布扬石等重要人物,部众还是被收拢,成为了女真八旗所部。
明廷这是在分化瓦解呀!皇太极嗅到了浓浓的阴谋气息,而且,好象还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我娘好象就是叶赫纳拉氏哎!这个什么纳拉忠明岂不是和我有着亲戚关系,还是比较近的那种?
皇太极摸着下巴想了半晌,抬头叫道:“来人,召罗先生速速来见。”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呀!
皇太极紧皱着眉头,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父汗肯定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毕竟消息情报来源匮乏之下,报纸是研究明廷动向的重要依据之一,李永芳等人不会疏漏。
按理说,父汗肯定也会猜想到是明廷在耍阴谋诡计。
阿敏之父是舒尔哈齐,是父汗的弟弟,被父汗幽禁而死,但阿敏未受牵连,依然是四大贝勒之一,统一旗军马。
连侄子都得不计前嫌而重用,何况是亲生儿子。这一点,皇太极是肯定的。
但父汗不在意,别人呢?难道不会以此为攻击自己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