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议再次不欢而散,谁都认为自己有理,谁都觉得自己高明,是为后金打算。
努尔哈赤还是没有做出决定,广宁挫败还可以归结为准备不足、不善攻坚,宁远惨败却真正动摇了他的信心。
没办法,后金的家底太薄,这一年来大的败仗有广宁、旅顺和宁远,小的损失也有数场,很难再承受得起物资和人员的消耗了。
当然,打还是要打的,代善的话更激起了老奴的雄心壮志。
萨尔浒之战,他最为得意的一场扭转辽东战局的战略决战。以少胜多,连续作战,多么令人血脉贲张。明军虽大军压境,却土崩瓦解,从此陷入全面被动。
而依现在的形势,占的地盘广大,却显出兵力不足,给明军袭扰以可趁之机。主动出击,更是要远离辽沈,更显守卫空虚。
按照代善所说,诱敌深入,后金则可发挥内线优势,集中兵力个个击破。纵然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只要明军动起来,后金就有野战歼敌的机会。
皇太极的计划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趁明军立足未稳,没有坚城可恃时展开攻袭,或许能够取胜。
但辽南的挫败却令老奴有些丧气,没有坚城又如何,壕沟密布的防御工事,照样要损兵折将,照样不是轻易能够攻破的。
况且,明军的意图是比较明显的。以大凌河城为屏障,锦州为后盾,形成稳固根据后,再东窥广宁。
要想袭攻大凌河城,只从正面出击是不够的。这一点,老奴知道的很清楚。
要切断锦州与大凌河的联系,就必须兵分两路,一路经义州南下,屯于两城之间;另一路经黑山、广宁正面攻打大凌河城。
也就是说,这不象皇太极所说的“窥机袭攻,无机撤退”那么简单。要动用的人马至少也在四五万上下,物资消耗相当巨大。
况且,明廷正在调动九边精锐,什么时候出关作战也不确定。一旦增援而来,隔断锦州、大凌河城的那一路人马,将遭到前后夹击,甚至会被包围攻击。
综合这些考虑,老奴决定暂时观望,视明军的进一步动态再做决定。当然,暂时观望不是啥也不干,厉兵秣马是必须的,迎战准备必须做好。
唉!屋外的皇太极回首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觉得自己的计划比代善的高明,但皇太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他觉得这般被动等待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想重演萨尔浒之战的辉煌,想个个击破,想野战获胜,都是假想而已,要做到谈何容易?
明军正在收紧绞索,从辽西、辽南、东江,甚至于朝鲜和蒙古诸部也会窥机而动。不打一场胜仗,外部环境将更加恶劣。
人马的损失固然令人心痛,但这么示弱龟缩,恐怕只能令骑墙的势力更加藐视后金,更想投靠大明。
范文程走了过来,脚步放得很轻,好象怕打扰了贝勒爷的思考。
皇太极抬起头,望着范文程,苦笑了一下,开口问道:“范先生研究震天雷,可有收获?”
范文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卑职愚钝,虽造出了震天雷,但威力差强人意,比明军的差了很多。”
停顿了一下,范文程也苦笑起来,继续说道:“且火药若是长途运输,还有问题,不知是何故?”
火药如果是粉末状的话,不仅威力不如颗粒,还因为各成分比重不一,在颠簸运输中会产生分层现象。轻则威力大降,重则会完全失效。
而且,火药配方要在百年后,随着化学方程式的出现,才得到了最精确的配比。
目前,西方的火药配比已经非常接近最精确的比例,明朝则是在学习如何制造鸟铳的时候,对葡萄牙人的火药也进行了仿制,得到了很大的收获。
到了朱由校的改进之后,现在明军的火药配方已是最为科学、精确,并已超过了西方。
范文程所依照的古书,乃是《武经总要》中所记录的三个火药配方。其中宋代的硫、硝比例为1比2,甚至接近1比3,已与硝占四分之三的配方相近。
但也只是相近而已,既没有颗粒化,更没有进行原料提纯,与明军的火药比,威力自然相差不小。
要知道明朝对火药的配方是相当保密的,朝鲜军队装备的鸟铳不少,还有部分从倭国购置的火铳,但在火药上却一直依赖明朝。
而同样叫火药,根据配方不同,还有火枪的发射药,轰天雷的爆炸药,以及喷射、燃烧火药等等。
就凭范文程,连火药燃烧爆炸的原理都不懂,只根据几本古书的描述来找出最佳配比,甚至要超过明军,真是自不量力。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范文程算是个人才,也读了不少书。但也只是沿袭封建社会的思想,更谈不上对科学技术的理解。想从书中找到答案,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皇太极倒没责怪,沉吟了一下,说道:“范先生也不必着急,书中记载未必全对,多找些匠人询问,或许会有收获。”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即便威力不如,可也具有杀伤力,倒也不必过于苛求。”
范文程心中稍感安慰,但却知道有此差距,以火器与明军对阵必然是有败无胜。
而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想扩大火器装备,与明军抗衡的期望已是不太可能。
当然,抗衡对阵不行,也不意味着火器毫无用处。如果能围困明军所守的城池,火炮的轰击,应该还是破城的关键。
而且,装备火器的只能是汉兵,这对女真人来说,也是增加自身实力的一个途径。
就象负责推着楯车去填壕的“炮灰”,多一些总是好的。火器不如明军,但对战起来,死的又不是女真人。
皇太极做了个手势,示意范文程跟着,他迈步向外走去。
见皇太极兴致不高,范文程知道定是计划不被采用,也不敢多说,微躬着身随在其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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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备无患,谨慎小心,一直是朱由校所禀持的对敌作战的特点。
辽镇向东推进至锦州、大凌河,也是布置得周到细致。火炮不到位,朱由校都不会同意开始行动。
这倒并不是性格使然,而是朱由校根据历史上的大凌河之战作出的判断。
当时皇太极为阻止明军建成锦州和大凌河两城,急速出兵,终于赶在大凌河城筑好前围困了城池。
但历史并没有重演,皇太极倒是想迅速出击,破坏明军的推进计划。
可现在老奴还没翘辫子,代善和阿敏不服他,他在后金的威望和地位也没那么高。
上万明军六天修好了大凌河城的环形防御工事,建奴没有动静;七天时间又把锦州变成了坚固堡垒,建奴依然没有行动。
顺利得出人意料,熊廷弼亲自视察完两城的防御后,又命满桂率所部继续在义州屯驻,给锦州、大凌河提供预警。
其时,在辽东大地终于明显地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
沁人心脾的青草野花的芬芳,夹杂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令人也油然生出一种蓬勃向上的盎然生机。
立于笔架山上,熊廷弼举着望远镜四下瞭望。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北面则是宽广的陆地。
几位明军将领也同样的动作,望远镜的倍数都一样,只不过做工不同,以显出官阶和身分的不同。
老熊手里的望远镜是御赐,上面贴了金。皇帝花钱也得省着点,可不敢全用金子打造。
如同广宁有右屯卫这个集粮之地一样,锦州和大凌河城则将把笔架山作为屯粮之所。
自古以来,战争的双方都把粮草当作重中之重。截粮、烧粮、抢粮、护粮等战术层出不穷,最著名的应该算是官渡之战的火烧乌巢。
熊廷弼作为老军伍,岂能不明白此理?笔架山对锦州、大凌河,就如同觉华岛对宁远,重要性不用多说。
而笔架山的防御也是相当坚固,守军更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可能比大凌河城与锦州更难攻取。
负责守卫此处的乃是参将朱梅,为人朴实忠厚,办事精明干练,颇为熊廷弼所喜。
除了主将朱梅,新科武状元戚世光也被调到辽镇,驻守在此山,在朱梅帐下听令。
至于武进士中那个姓吴的,朱由校暗中授意武学,分配到了西南战场,跟叛军作战去了。
这样一个调动,估计连吴襄的老婆都跟历史上不一样,后代不管是男是女,也不会让皇帝心中别扭了。
另一位武进士出身的张鼎维,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炮兵军官,正指挥着布放火炮。
从山上往下打,火炮的射程能增加近三分之一。尤其是大明重迫,能将炮弹投射到千五百米。
海面上停泊着几艘巨舰,小船来往穿棱,运输着弹药物资。虽忙碌,却也井然有序。
好半晌,熊廷弼才放下望远镜,伸手召过朱梅等将,说道:“虽有地利优势,守御亦不可轻忽大意。碍于此山的大小,只能驻扎两千军兵。但此地的重要,不必本经略多说吧?”
朱梅作为主将,躬身答道:“大人请放心。末将率两千军兵守此屯粮之所,便有十倍东虏来攻,也定叫其铩羽而归。”
熊廷弼点了点头,其实并不认为此地会遭建奴攻击。但作为主帅,提醒和警诫却是必不可少。
“我军的防御工事已是完备,东虏却迟迟未动,想必是畏于攻坚,或是还在筹集物资准备发动。”熊廷弼并没有掉以轻心,尽管十余天已过。
在古代兴师作战,调动人马、筹集物资是颇耗时间的。看不到东虏的行动,却未必是不敢来攻,还可能是正在准备。
“东虏或许以为我军在重修城池,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不急着出兵作战的。”戚世光躬身答道:“只不过,他们肯定失算了。”
“很有道理。”熊廷弼颌首表示赞许,又对张鼎维问道:“火炮现下不是很多,但兵器火药局正在加紧制造,再运来的话,就直接留下吧!”
张鼎维拱手答道:“山势有利,但直射火炮用处不大,难以打出跳弹攻击,就全部运往锦州或大凌河,加强那里的防御吧!”
因为在山上的关系,就算是实心弹,飞出去后也变成了砸击,弹跳不起来。而东虏要攻山的话,也不能推着楯车爬山,也就不用火炮来摧舁。
熊廷弼也听明白了,虽然还是希望山上再多些火炮,却也没马上打击张鼎维的满满自信,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他不能告诉下面的将领,此次东进既是军事行动,也是政治行动,为皇帝增加改革的底气,继续深入推动的助力。
因为重占锦州和大凌河,可是光复失地。尽管等于接收,既没有战斗,也没有斩获。但被妙笔生花地一写,就会是振奋民心士气的大好消息。
报纸上已经登载了今年在辽东要投入的资金和物资,相当地巨大。
这也是皇帝所要达到的一个目的,既向民众表明朝廷财政的紧张,为打击官商、提高商税等措施,寻找合理的借口。
同时,东进光复失地,则是向民众表明这些钱财没白花,形势继续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军事上的不断胜利,也确实堵住了很多人的嘴。
熊廷弼心里更清楚,如果不是皇帝全力支持,如果不是形势向好,弹劾他的题本早就堆成小山,他可能也早被排挤出辽东了。
去年在朝堂上进行了清洗,皇帝无所不用,终于压制住了言官乱喷的嘴巴。
但压制不是杜绝,很多文官不过是暂避皇帝的锋芒,却不是转变思想、改弦更张。
万岁也知道这些,表面上不动声色,对文官的甄别清洗也一直没停。打击官商,惩治贪渎,考成官员,正是不断清除文官的一个个手段。
恐怕万岁还不会满足于此,很多文官可能也没意识到皇帝的决心。万岁不仅要消除异己,重拾威权,还要改变这个时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