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子璇看来,这个叫白祁戎的少年和林云晟在某些地方还是很相似的,比如说,他们都不会轻易将自己内心的真实坦、露在别人面前。但白祁戎还比不上林云晟那个老狐狸,极度无助之下容易显露出真实的情绪,让人心生怜惜和同情。
柳子璇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怀抱借给这个小鬼头,听他从一开始无声的呜咽到后来的低声啜泣,她只觉得头大。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爱哭的小鬼头,还是个小男生。犹记得她小的时候就不怎么哭,向来只有自己欺负别人,让别人哭的份。
良久,白祁戎终于肯放开她。柳子璇暗暗为身上这件衣裳默哀一下,它算是直接报废在这个喜欢哭鼻子的小子的眼泪之下了。进到里间将伪装卸下,她再出来的时候发现白祁戎已经收拾好脸上狼藉的泪痕,若不是看他鼻尖泛红,眼睛肿得像是核桃,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之前哭得那么狼狈丢人。给他沏了一杯热茶,柳子璇让他冷静一下,放空一下脑子。
捧着茶,他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道,眼眶泪光闪烁,“那个人……他在十天前给了娘休书,两天前,娘的墓被盗了,尸骨离开棺醇,被人扔到了乱葬岗!那个女人,竟然恶毒如斯,想让娘死无葬身之地!那个男人更狠,竟然说娘不顺父母、好忌妒、有恶疾、口多言、盗窃!”
柳子璇对俗世的某些事情还是知道的,白祁戎少年之前说的“不顺父母、好忌妒、有恶疾、口多言、盗窃”,这分明是“七出”中的五条!除了“无子”和“淫”之外,七出都齐了!
一般而言,只要女子犯了七出中的任何一条,又不符合“三不去”,丈夫就有足够理由休妻。更别说白员外还指责自己原配犯了其中的五条!不了解的外人肯定会同情白员外。同情他作为一个男人,竟然娶了这么一个看着贤良,本质恶毒的毒妇!
柳子璇内心暗哂。对那个白员外的印象更是差到了负数,这个白员外若真是男人。有本事直接说他的原配七出全犯啊!有胆子列出五条,不敢将剩下来的“无子、淫”都添上去?
外界都知道白祁戎是白员外的嫡长子,“无子”这一条不成立……除非这个男人豁出脸面,污蔑白祁戎不是他的儿子,他当了绿乌龟王八十来年。当然,很显然他还是非常珍惜头顶上帽子的颜色,不但没有这么做。还忽略了七出中的“淫”。
不过去了两条,还有五条……也足够他将占着自己嫡妻原配名头的死人休掉了。柳子璇心中微冷,世上男子薄情如斯,还有谁值得托付终生?还不如孑然一身。逍遥天地,反倒自由自在。想到这里,她又听到白祁戎说,“那个男人明天要开宗祠将娘的名字划去……”
“明天?”柳子璇收起心思,心中微暗。世上男子又不是都像爹爹那般疼爱娘,娘幸运地遇上爹爹,自己却是遇不见,一切不如随缘好了,“我们现在快些去将你娘的尸骨收殓好。”
白祁戎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像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良久,他抿紧了嘴角,有些不自在地低声道谢,柳子璇这发誓,这绝对是这个小子有史以来最真诚不做假的感谢了。
“走吧,要是去完了,也不知道尸骸还在不在。”柳子璇此次没有伪装,直接带着白祁戎向着城外的乱葬岗飞去。越是靠近那个地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白祁戎内心激荡复杂的感情,有怨愤也有对自己的自责以及对亡母的愧疚。
这个孩子一直以为是自己任性地离家出走,导致白家人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待他的亡母。但事实上呢?若是白祁戎不逃出来,他很快也要步上亡母的后尘,早早逝世。到时候白家人会如何对待这对母子的尸骸,谁也不敢断测,总归好不到哪里去。
到了乱葬岗,两人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么的恐怖。那些病死的普通贫民买不起棺材,通常都是一袭婆席子卷一卷,扔到这个乱葬岗。除了这个,还有早夭的婴儿、死后无人收殓的奴隶、各种动物……整个乱葬岗臭气熏天,尸骸之上不时有蛆虫蠕动,看得柳子璇有些反胃。
鉴于这里有很多腐肉,一些喜欢吃腐肉的动物和饿极的野兽都会聚集到这里,撕咬这里的尸体。像是刚刚扔过来的尸体,它们最是喜欢了。白祁戎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好,他知道乱葬岗不是什么好地方,未曾想到娘的尸骸被人扔出来之后,又弄来这个地方……
记忆中那样温柔恬静的娘,死后不得安宁,还要受此羞辱……柳子璇看着他双拳紧握,刺目鲜红的血一滴一滴低落,滴到地上的枯叶,发出嗒嗒的声音。
新鲜的血液显然刺激到了一些在这里觅食的动物,柳子璇稍微一扫便看到几头饿得皮包骨头的豺狼,嘴角带着血肉,皮毛坑坑洼洼,失去本来的颜色,想得非常肮脏。
她用帕子沾了一滴白祁戎的血,未曾理会那些虎视眈眈的野兽,默念两句法诀,稍微感知两下,对着白祁戎说道,“到这里来,我已经找到你娘的尸骸了……”
白祁戎木愣愣地跟着她,见她在一堆乱石旁停留,不由得一愣。按照白家人的脾性,他们肯定会将娘的尸骸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让野兽啃食,哪里会将她特地放在乱石之下。
“看来还是有眼睛雪亮之人,知道你娘是冤屈的。放心,你娘的尸骸很完整。”柳子璇低声说道,“不过模样有些不大好,你若是见不得这个场景,还是转过身比较好。”
白祁戎抿了抿嘴角,哑着嗓子说道,“没能让娘生前享福,亦不能让她死后清静,本是极为不孝之事,现在不过是将娘带走,给她一份安定,有什么场景是不能看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看到他娘目前尸骸的模样,白祁戎还是泣不成声,不过他倔强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嘴角都咬出血口子了,看得柳子璇眉头大皱。这些情绪积累太久了,对身体极为不好,更别说白祁戎以前还服用那些使人身体虚衰的药,早已伤了根本。
自己虽然给他调理得差不多了,但还需要一些时间修养恢复。此番大悲之后,必然会加速身体的衰败,恐怕会比之前更加差劲。柳子璇暗道一声“对不住”,直接给白祁戎一个手刀,将他劈昏了放在飞剑上,然后才有时间清理蛆虫遍布的尸骸。
白祁戎又开始做噩梦了,梦中的每一幅画面都能牵扯他的心脉,抽疼抽疼的。明明上一刻娘还披着披风依靠在床旁读着诗集或者牵着自己的手在百花齐放的花园漫步,下一刻她变成一具爬满蛆虫的骸骨,骷髅头的眼眶部位流下血泪,不停地向自己伸手,状若求救。
骷髅不会说话,但她仍然执着地张着嘴,牙齿磕磕碰碰,似乎想要向自己传达什么信息。白祁戎想要张口说话或者上前,都做不到。突然间,很多长相狠厉的豺狼野兽从四面八方扑来,啃咬着骷髅身上的骨头,那具骷髅状若痛嚎,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来……
“娘——”白祁戎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豺狼将他娘的尸骨啃咬殆尽。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脑袋一炸,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开眼,自己站在自己住了多年的房间内,屋内的摆设都是他娘为他精心准备的。推开门,院内一片寂静。
但院墙之外,却是红纱满目,灯笼高挂,敲锣打鼓之声不绝于耳,宾客往来,高声谈笑。
他拦住一个丫鬟想要问府里发生什么事情,那个丫鬟像是没见到他这个人一般径直走过。他不信邪,一连问了几人都是这样。当他踉踉跄跄跑到大厅,发现所谓的父亲身穿一袭喜庆的新郎衣裳,红光满面,一旁站立的新娘娇娇怯怯,眉眼含着千万柔情,柔柔弱弱好像出生的幼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他冲着众人喊道,“我娘呢!你们将我娘抓到哪里去了!”
众宾客竟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并且齐齐转向他。突兀地,他们都露出让白祁戎毛骨悚然的狞笑,站在新郎旁的新娘更是掩嘴轻笑,“哎呀呀,这下酒菜现在才来啊……”
下酒菜?指的是他么?白祁戎没有反应过来,那些宾客……包括两个新人都化为魑魅魍魉,面目狰狞,牙齿泛着幽蓝冷光,指甲修长,可以轻易刺透钢筋铁骨。
白祁戎慌不择路地掉头就跑,数不清的怪物在他后头追着,有的甚至抓到了他的衣角。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被抓到了,肯定会被他们分而食之。
就在山穷水尽之时,他跑到娘曾经住过的房间。缺发现里头没有娘的身影,只有一具布满蛆虫的骸骨。它将白祁戎紧紧抱住,用脊背挡下那些魑魅魍魉尖爪利嘴……
滴答滴答……白祁戎发现骸骨的眼眶血泪肆流,明明是那么冰凉的血泪,却让他的心都在灼痛。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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