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工匠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作为既是工匠,同时又是东家的庄立民却能够敏锐的觉察到冯紫英提出的这中制作模式蕴藏着的巨大潜力。
制作一个枪机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一般人想象,锻打成型开始,锯、挫、磨、钻、各种小部件都有不同的讲究和要求,而且每一个部件还要按照尺寸和另外一系列部件对标,稍稍有一些差错,整个工件也许就废了,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一支火铳会卖得那么贵,那都是一个一个精心制作出来的。
但是如果能够按照冯紫英所说的那样,每一个小部件交给一组工匠和学徒来制作,甚至每一个小部件的每一道工序都交给一组人来制作,那就要简单许多了。
比如锻打只负责锻打,按照标尺锯断就专门负责锯断,磋磨成型就只负责磋磨,钻孔就专心致志负责钻孔,装配专门负责装配,每一道工序如果每天都能做上一二十遍,一个月下来就是数百遍,如卖油翁一般,唯手熟尔,就能极大的提高效率。
当然,这也有冯紫英所提及的要求,那就是需要严格按照标尺尺度来制作,否则这一组工匠做出来的部件却和另外一组工匠制作的部件搭配不起,那就损失大了。
这样制作一样会有谬误,一样也会有报废,但是一旦进入了熟练操作阶段,那么就会极大的减少报废品,同时极大提升效率。
“大人,我看是否可以这样,我这边的人大部分还是按照原来的这种办法来制作,带一批学徒,但是我们可以抽出一批匠人来,分别分成几个组来按照您所说的那样来尝试,也许十天半个月见不出分晓来,但是三个月,或者半年后,我相信可能定能对比出双方的优劣,……”
庄立民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自己倒也希望能如此,但是蒙古人那边能等得到那个时候么?
也幸亏是第二批、第三批从佛山和广州那边运来的火铳都早已经到岸分发到了自己的民壮手中,也幸亏黄得功和左良玉对这批民壮的训练十分尽心,加上自己提供的前期训练方式效果非常好,否则,冯紫英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永平府坚守下去。
笑了笑,冯紫英颇为感慨地道:“立民兄,可以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但是现在不行。”
“嗯?为什么?”庄立民不惑不解。
冯紫英示意庄立民跟随自己到一边儿,这才低声道:“我得到消息,还有一个月时间,蒙古人可能就会大举南下,顺天府和永平府都会首当其冲。”
冯紫英一直把这个消息压着,但实际上晋商们已经隐约知晓了,而且冯紫英也给他们谈过了,基本上形成了一致意见。
而庄立民这边之所以放在最后来,就是怕庄立民一直在南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怕他先慌了,带动他的匠人们也都是心慌意乱,影响到冶铁和火铳生产。
不出所料,庄立民大惊失色,冯紫英也没卖关子,径直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对方,这才让庄立民心情稍微安稳下来。
“可是大人,迁安和卢龙这两座县城能抵挡得住蒙古大军么?”庄立民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糊弄的,“为什么蓟镇大军会不保卫永平府?几千民壮能达到你所期望的效果么?”
“这就要看你带来的火铳和我训练出来的人交给辽东军两位新军军官最终训练效果了。”冯紫英只能如此回答,“最终我们会做一个评估,如果真的无法达到我们所期望的那样,我会将他们所有人带到山海关上去。”
这个保证让庄立民稍稍放心,山海关乃是蓟镇头号关隘,那是大周永远不能放弃所在,这一点庄立民还是知晓的。
“那这段时间……?”庄立民还是有些犹豫,这帮工匠可是他的心血所在,若是有所折损,那就太可惜了。
“无妨,他们继续干他们的,我们在边墙外也有哨探斥候,蒙古人要动,我们起码可以提前半个月知晓,到时候撤回来也来得及。”冯紫英对此倒是不太担心。
“就怕如果蓟镇也不管,我们这边还有如此多人和家眷,还有这些炉子和器械,……”庄立民见冯紫英没有回答蓟镇为什么不保卫永平府,也大略明白了,就不再多问了。
“炉子无所谓,蒙古人不会感兴趣,倒是器械须得要提前转移进城,当然最重要还是匠人,……”和庄立民说到一条路上,冯紫英也就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药子那边儿无虞吧?”冯紫英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那倒没什么。”庄立民摇头,“配方都是惯用的,无外乎就是熬硝去除杂质稍微麻烦一些,……”
黑火药技术对大周来说的确不是什么秘密,硝、炭、硫磺,也都不是新鲜物事。
不过冯紫英还是给庄立民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配制出来的火药颗粒化,通过湿化来制作颗粒火药,这样可以提升火药的威力。
事实上庄立民他们也隐约知晓颗粒火药要比粉状火药效果更好,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其中原委,还是冯紫英大略和他们解释了一番,但是鉴于空隙中氧气更易燃烧这些原理根本不是这个时代国人所能理解的,冯紫英也就没深说,但是颗粒火药防潮更好,威力更大,却是不增的事实。
实践也证明了颗粒火药的威力无论是从哪方面都远胜于粉末火药,这也让庄立民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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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从卢龙到迁安又到榆关港,走了一大圈儿,这才回到卢龙,又去看了黄得功和左良玉的训练情况。
应该说黄得功和左良玉的不服气心思都被挑逗了起来,五千民壮分别划归了两部,相当于是要组建成为两个营的火铳新军。
最后一批火铳装备到位,除了自生火铳数量比想象的少一些外,普通火铳却是全数予以了满足。
冯紫英教授给他们的分阶段训练法也的确极大改善了这些民壮们的训练效率和进度,这些以前从未摸过火铳的男子们,先易后难,分阶段分步骤的训练,迅速完成了基础训练,进入了以实战训练来提升的阶段。
“没办法,时间这么短,要想尽快让他们适应可能面临的战事,就只能玩命儿的训练了,嗯,包括射击。”
黄得功不无艳羡和心慌。
这是真的实弹射击,连他们在辽东都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不受限制地射击,以期让他们尽快适应。
但这也带来一大问题,那就是药子的消耗和枪管磨损太大,以至于到后边儿,不得不减轻实弹训练强度,实在是不敢这样玩儿了。
“射击力度虽然略减,但是大哥,已经很强了,比我们在辽东训练时可强太多了,太浪费了。”左良玉接上话,嘴里啧啧不已,“我们实弹射击不及他们一半,甚至三成都不到!”
“我知道,但是他们时间这么紧,不如此训练,根本达不到标准,即便如此,也够呛。”冯紫英仍然有些不满意。
药子他是拍了胸脯满足的,但枪管的磨损他不得不考虑,虽然精钢的质量冠绝一时,但是这种枪管恰恰是要求最高的。
“大人,真的不差了。”黄得功都觉得冯紫英有些吹毛求疵了。
他是训练要求极高的人,即便如此,他也觉得现在这帮民壮被自己操练得有些吃不消了。
若非在一日三餐给了最好的待遇,加上皮鞭棍棒加身的威胁,每日评选出来所谓的“训练之星”予以银子鼓励下,黄得功觉得这帮人恐怕对应该崩溃了。
“不差了?虎山,那他们面对呼啸冲锋而来的蒙古骑兵,会不会像这样的训练一样,有条不紊,不收任何干扰的完成一波接一波的射击?”冯紫英冷笑着问道。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沉默不语。
这个要求太高了。
他们是按照在城墙或者栅栏内打防御战,或者说是依托车队来进行作战的考虑来的,未曾考虑过野外面对敌军骑兵的遭遇战,那种要求太高了。
“所以,还不够。”冯紫英冷冷地道。
“那又该如何?大哥,别说他们,就算是我们拔山营,真要面对蒙古骑兵的大规模进击,一样可能有各种情况发生。”左良玉实事求是地道:“这不是训练能实现的,需要真正遭遇几场战事存活下来的老卒方能完成这种淬炼!”
“那就一切按照可能面对的战事来!”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蓟镇的一营骑兵马上到了,那我们就以他们为假想敌,实实在在地来几轮对战,除了不装药子,其他一切都完全按照遭遇战的模式来对战训练,我想对蓟镇骑兵也是一次洗礼,他们日后也许会面对东虏的火铳兵,而我们更需要直面蒙古和东虏披甲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