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耀青一行的调查三天后就有了一个不算结果的结果。
各方面显现出来的迹象都表明,这群盗匪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人之间,其作案次数也不仅止于这一次。
近五年来,类似于这帮人作案手法的案件发生了约十一起,基本上都在集中从玉田――丰润――卢龙――抚宁和天津卫――梁城所――开平中屯卫――滦州这两条线上。
前一条线主要是从京师过来的商队,或者从辽东回来返回京师的商队,后一条线则主要是从运河过来经天津卫到辽东或者从辽东返货回来经天津卫上船去江南的商队。
一句话,这帮人,或者说未必是一帮人,但是却是作案手法风格都类似的盗匪团伙,都是盯准了来往于京师到辽东和从江南经运河到辽东这来回商路的商队,这些商队或大或小,但是无论是去辽东,还是从辽东回来,油水都不小,自然是最好的肥羊。
但大型商队基本上都要聘请武装镖行,甚至有关系人脉的还要请蓟镇这边驻军关照,派上一队士卒护送,而中小商队或者没多少关系的商队就难了,遇上了也就自认倒霉。
不过从次数上来看,这帮或者几帮匪徒的作案频率不算太高,五年十一次,平均每年不过两次,与这每年来往于辽东多达成百上千的商旅相比不值一提,当然这只是特定指这种规模的贼匪,而寻常一二十人甚至几个人的盗匪团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的判断……?”
冯紫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目光悠远,手指敲打着案桌。
“可以肯定的是这帮或者甚至可能是两三拨作案手法相似的贼匪应该都和蓟镇驻军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未必是驻扎在咱们永平府境内的,因为从这十一次作案地点选择上来看,榛子镇到沙河渡口这一段,玉田到丰润,也就是兴州前屯卫这一段,天津卫到梁城所,梁城所到开平中屯卫这几段是作案次数最多的,而卢龙到抚宁这一段仅有一次,……”
吴耀青调查很细致,不仅仅是在滦州,而且从卢龙到抚宁,他都专门安排人几乎跑了个遍。
“而且我调查过,这仅有一次根据卢龙县衙刑房的勘察案卷反应,贼匪的眼线是一直从丰润尾随而来,因为正巧他们遇上从京师过来的一批押送军械去辽东的队伍结伴前行,结果这支队伍在卢龙要歇息二日,他们便自己前行,结果在距离抚宁六十里地时被劫,……”
冯紫英微微皱眉,”那根据你的说法,这些贼匪都是图财?“
”应该是如此,这十一次作案中,真正受伤死亡的不到十人,而且只有一次是因为对方武装镖行多达二十人,所以认为可以一搏才反抗,结果造成四人死亡,三人受伤,其余多次都是一出手就控制了场面,并没造成多大伤害,……“
吴耀青的回答更加深了冯紫英的怀疑。
”照你这么说,这一次袭击就不该发生才对,每一次对方都是有着精准的情报支持,对目标的护卫力量和财货价值甚至行进路线都很清楚,可我这几个妾室和丫头不过就是随身带了一些家什和衣物,并无特别的财货,他们怎么会下手?“
吴耀青对此也是有些不理解。
照理说,这帮贼匪如果是按照原有的作风,应该是早就把目标情况摸清楚了,大人家眷从玉田、丰润那边过来,一路上也走了几日,也在路上歇过脚,这些地方的客栈饭馆必定有他们眼线内应,有多少值钱财货都应该察悉才对,甚至应该清楚护送人手的实力,怎么还会出手?
冯安冯泰二人一看都能看得出来是战场上拼杀的老手,而且都是负弓骑马而行,这是遮掩不住的,而自己五个手底下的水准也都不弱,便是二三十骑贼匪来袭,也应该知道这一场生意是要付出代价的,未必会划算,但为何对方还是要来?
这只能说明对方并非图财而来。
冯紫英和吴耀青的目光交汇。
“耀青,看来还是有很多人对我来永平十分不满啊,……”冯紫英摇摇头。
前任同知致仕之后一直没有补缺,而是拖了一年多时间,这种情形极其少见,齐永泰也很隐晦提醒过自己,有人似乎不太愿意永平府这个同知补缺。
究竟是什么原因不愿意见到同知补缺,是什么人不愿意见到同知补缺,冯紫英不得而知,但是他觉得恐怕这也和这一次路途上家眷被袭多少有些关系。
冯紫英来永平府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一来就解决了蓟镇军方匠户问题,现在府衙里都知道一帮晋商和广东冶铁大户准备在永平府搞铁厂,而且据说规模很大,自然也在府里边引起了很大震动。
另外不知道自己让昌黎和乐亭那边对海防也就是关于倭寇的相关调查送到府里来是不是也引起了一些人的警惕,惠民盐场牵扯利益太多,连冯紫英现在都不敢轻易去介入,还得要从侧面先摸一摸倭寇的底。
可以说原来永平府的情形朝廷不满意,永平府内部也有很多人不满意,但是在很多人不满意的同时,也会有很多人十分满意,甚至希望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下去。
吴耀青一时间没有回应冯紫英这句话,而是想了一阵之后才缓缓道:“大人,耀青感觉对方这一趟袭击,似乎也没有真正要做个什么的意思,更像是示威或者威吓,只不过他们低估了我们的力量,所以才会酿成这种局面,……”
“唔,示威,威吓?”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究竟是一些什么人呢?”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大人,不如把文言兄招来,我相信文言兄对这些方面应该更为擅长,小的这方面不如文言兄远甚。”
“耀青,不必妄自菲薄,你做得很好了。”冯紫英这是说的实话。
这不是扬州徐州这些吴耀青最熟悉的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吴耀青能带着几个人就能在半年多时间里已经有了如此进展,他很满意了。
就算是汪文言来,也许在智谋策划上要更严谨慎密一些,其他未必就能比吴耀青做得好多少。
“那大人,……”
“此事现在暂时就如此了,你和滦州那边交代一下,就按照惯例慢慢查就是,不必再大动干戈,……”冯紫英目光一冷,“我既然要做事,肯定就会触动到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迟早还要跳出来,你这边可以安排人慢慢深查,……”
待到吴耀青离去,冯紫英才沉下心来细细琢磨。
如果只是单纯的威胁恐吓,那么肯定是自己正在做或者要做的事情触及到了一些人了,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兴州右屯卫的匠户收回,肯定是有些人不乐意了,直接受损害的是兴州右屯卫,那里是参将牛成栋的地盘,冯紫英不确定匠户的收回对其有多大的影响。
另外就是自己支持晋商和广东冶铁大户庄氏在永平府大建铁厂,势必对永平府乃至顺天府东部如丰润、遵化一带的冶铁大户们造成直接影响。
原本他们的铁料是皇帝女儿不愁嫁,行销整个北地,现在一旦自己这一方的铁厂建起来,不论规模大小,直接冲击的可能就是他们的生意,这会不会是其中原因,也不好说。
再有就是自己整顿治安,清查倭寇,会不会有人感到了害怕,惧怕顺藤摸瓜查处一些什么来,无论是和军中有瓜葛的贼匪,还是和昌黎、乐亭大户牵连甚深的倭寇,甚至还直接关乎惠民盐场的利益,如此巨大的利益,足以让无数人铤而走险了。
正琢磨间,却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进来,居然是金钏儿:“爷,鸳鸯来了,是专门来找爷的。”
冯紫英吃了一惊,险些以为是家里出了啥事儿,但一想家里要有啥事儿也该是晴雯或者云裳来,什么时候轮到鸳鸯来了?
难道是宝钗或者黛玉有啥事儿?也不该啊,紫鹃或者莺儿自己也不是不熟悉,都是知根知底,哪儿不能来?
“快请进来。”
看见鸳鸯一身风尘,满脸疲惫之色,冯紫英也是忍不住皱眉:“鸳鸯,若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儿,你还是先去歇息半日再来和我说吧。”
“不,爷,奴婢还是先把事儿说了再去休息吧。”鸳鸯看了一眼旁边的金钏儿,金钏儿略感惊讶,什么事儿自己都不能听?贾府里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避着自己的事儿不成?不过她还是很知趣地一点头,“爷,就让鸳鸯先说吧,这边儿奴婢先让人去烧水,等鸳鸯完了,就让她洗个澡,好好歇息一下。”
冯紫英点点头,这才示意鸳鸯坐下细细说来。
鸳鸯也不敢耽搁,好生斟酌了一番言辞之后,才把抱琴带来的话一字一句告知冯紫英,其中也不敢有半句增减,也是深怕影响了冯紫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