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英,你觉得我们中书科当下该如何?”官应震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他还是更像听听冯紫英的意见,因为这个家伙每一次总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确权责,立章法,促落实。”冯紫英言简意赅。
“哦?”官应震微微一震,和自己想的有些一致,但是却更明晰准确,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就是天才,除了年龄太小资历太浅,经验略少外,其他简直都是全才。
“说具体一些。”
“其实很简单,就是明确我们中书科的职责范围和权力尺度,然后制定我们在履行职责和实施权力的过程中需要遵循的典章制度,最后就是具体落实和操作了,比如市舶司的设立,比如船厂的建设,比如航道的开辟,比如类似于东番这样地方的拓垦等等,这是一个相当繁复而琐碎但是却无比重要的事情,因为它关系到未来中书科这个机构的生死存亡,那么作为第一任执掌全新中书科事的掌舵人,就更需要慎重而细致地来做这件事情,……”
冯紫英这番话让官应震震住了,他还真没想到自己陡然间居然要承担起这样一个重担,冯紫英随口而出的这几项事务,好像都是该中书科来负责,但是他的意思却已经截然不同了,那就是要从临时性的事务要转型为永久固定性的权责了。
但是转念一想,官应震似乎若有所悟。
像东番的拓垦,以前谁来管?
兵部?好像不是,兵部只负责对外征伐和情报收集。
工部?也不像,连地方官府都没有确立,难道你指望工部这帮人亲自去兴修水利道路?
户部?那就更不可能了,除了收取赋税,户部怎么可能操心这等事情?
所以就根本不会有人来管。
再比如市舶司的设立和管理,理论上是户部收取税银,但是现在的市舶司和以前又不同了,不仅仅是只收取进出港货物关税银两,而更要涉及到对整个进出口的货物的测算和推动进出口增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满足这种海税的增长,来保证开海债券的信誉。
这就还涉及到了相关的产业营生的发展,这在以前好像从来没有人或者机构来真正过问过,都是听其自然,甚至地方官府还要担心多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怎么这不知不觉间就开始演变成了搞鼓励这类营生的发展了?
一切都是因为开海。
开海就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天地,涌现出了无数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务,像东番拓垦乃至未来的虾夷拓垦,又比如市舶司的设立带来海税收入和开海债券,甚至还要带来整个出口产业的勃兴,也还能带来造船、航运和码头行业的兴盛。
同样大量香料、铜、银的进入也一样会弥补大周在这些方面的不足,这同样是大周急需的。
这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烦恼,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同样却带来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活力,这也是官应震能充分感受到的。
当然,对朝廷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实打实的银子收入,以及对辽东战略的支撑。
深吸了一口气,官应震微微点头,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考虑还是有些狭隘和浅薄的,自己这个弟子在这方面远比自己考虑得更深更广。
“紫英,那你能不能先和为师说一说,咱们这中书科未来可能会涉及到哪些主要的事务?”
“嗯,官师,这个学生还没有完全考虑清楚,只能说有了一个粗略的大方向,比如商务,怎么来推动促进咱们大周的货物卖出去,卖个好价钱,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人来从事这个行业和涉及到的营生,比如制茶、陶瓷、丝绸和棉布药材等等,如果西夷人也好,倭人也好,南洋也好,愿意用他们的出产,比如香料和银子铜料来换我们的这些货物,我们为什么不干呢?这就是我们可能要做的事情。”
“再比如,东番拓垦,嗯,还有虾夷拓垦,东番产盐产粮产大木,还能建码头打渔,可以容纳更多失地流民,这难道不好么?再比如虾夷,虾夷周边乃是最好的渔场,同时又是连接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与我们大周的战略要地,怎么能置于他人之手?如何来开发拓垦,也是中书科的事情,而我们大周的拓垦目标也不该仅止于这两地吧?苏禄吕宋,安南,洞武,乃至整个南洋,我们大周人口如此之多,文明之盛,难道就不能迁民而去,……”
冯紫英没有提工矿业,这一块现在如果贸然涉及,只怕不但有分心之虞,而且也容易给人贪多嚼不烂的感觉,现在的中书科还不具备这个能力,但是他会在相关的典章中不动声色的补上这些条款,无外乎就是模糊一些,日后可以用细则来弥补。
待到冯紫英离开,官应震才含笑问一直坐在自己一侧的老者,“如何?我这个学生不同凡响吧?”
“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东翁高徒。”灰衫老者是官应震才聘请来的幕僚,也是湖广人,只是多年科考不中,曾经在官应震出仕之后替官应震当过多年幕僚,只不过在官应震到青檀书院之后,便回乡隐居,现在官应震重新出山并掌中书科事,自然就要重新请回来。
“此子思路宽阔,眼界深远,而且很善于思考,一个问题总能触类旁通衍生出许多问题来,单单是这一点就是我在青檀书院教授的数百弟子中独一无二的,也难怪乘风兄和乔汝俊都是视为北地士子的骄傲。”
官应震的话让灰衫老叟也点头,“的确如此,东翁有此子作为臂膀,这中书科定能有一番作为,不过此子是北地士子,但是感觉其一些想法却并未完全倾向于北地,而且有些事情也没有更多地替北地考虑,倒是有些李三才之风啊。”
工部尚书李三才是北地出身,但是却素来和江南士绅亲厚,一直被视为是江南士绅代言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以也让北地士人颇为仇视。
“治中,这你却有些看走眼了,此子心胸的确不局限于北地,但更不会只局限于江南,日后多接触,你便知晓了,……”官应震笑了笑,又有些遗憾,“只可惜此子实在太过年轻,又没有在地方上的经历,乘风和我说起过,这一二年等到中书科这边事务理顺,就要让他下去打磨一番,以便日后能扛起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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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继宗和王子腾面无表情相对而坐。
“李成梁卧床不起了,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是真的起不了床,还是装的?”牛继宗搓揉了一把脸颊,脸颊上的横肉微微抽搐,目光却更见凶厉,“张景秋来找我谈了,征求我的意见,蓟辽总督空缺不能太久,我感觉他想让我去,哼,……”
王子腾却显得很轻松。
李成梁从辽东镇总兵才升任蓟辽总督不到半年便“一病不起”,这怎么都难以让人接受。
但是人家病了,而且年龄大了,镇戍辽东数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你能让人家八十岁的人还呆在辽东?
说不过去啊。
幸亏自己溜得快,到了登莱,现在登莱是一片白地,百废待兴,从头开始,自己也刚上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牛继宗就倒霉了,这宣大两镇都是架构完整,谁去都能迅速上手,很显然张景秋和柴恪都想把他给支去辽东。
蓟辽总督名义上是掌管辽东和蓟镇两镇,但实际上重心却是在辽东,建州女真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越过辽西走廊扑向蓟镇,蓟镇更多的是一个支撑辽东的作用。
“陈敬轩如何?”王子腾问道。
要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躲开了辽东,还全靠冯紫英这小子给自己出的主意,但现在牛继宗也面临难题,王子腾也知道太上皇那边肯定也在着急。
陈敬轩是蓟镇总兵,升任蓟辽总督也说得过去,但是陈敬轩也有短板,没有真正经历过大的战阵,辽东可不比蓟镇,那是要真刀真枪直面女真人的。
“不行,张景秋直接否了,皇上也不会同意,他也镇不住李家兄弟。”李成梁虽然退下来,但是他几个儿子却还在辽东,没有一员能征惯战的宿将,镇不住。
“那就让一员文臣上呗。”王子腾沉声道:“这总督一职,本来就一直是文臣为主,后来才开始偶尔选派武将,怎么现在就成了武将专属了?”
“问题是现在朝中哪里有合适的文臣?尤其是要经历过武事的文臣,柴恪倒是可以,但他现在是左侍郎了,不可能再去辽东,杨鹤资历太浅,压不住辽东镇那些骄兵悍将,……”
牛继宗目光陡然抬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迎上王子腾的目光,这一刻,似乎二人都心有灵犀了。
两人同时嘴角带笑,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