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军队?”乔应甲迅速反应,“有稚绳在,军中无虞。”
齐永泰摇了摇头,“稚绳长期在兵部,指挥谋略都没问题,但是他没真正掌握过军队,坐镇指挥打仗和亲自带兵上阵还是有些区别的,和冯唐、王子腾、牛继宗这些武人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乘风,你有些杞人忧天了吧?”乔应甲不以为然,“京中就这些军队,京营,上三亲军,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在我们掌控中,谁还能翻得起风浪不成?”
乔应甲说的也没错,京营三大营和上三亲军经过冯紫英在担任兵部侍郎期间大力整肃,基本上都已经是内阁和兵部控制下了。
万统帝也好,牛王二人也好,应该插不进多少手,哪怕他们都担任过京营节度使,几经风雨之后,他们的嫡系也没剩多少了。
“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道甫不甘寂寞,当初约定一起致仕,但是我现在身体不行,要提前致仕,他肯答应么?本来对没当上次辅就怨气满腹,现在又要让他跟我一起退下来,只怕会闹腾一番。”
齐永泰也有些头疼,自己身体跟不上了,要下来,就打乱了原来很多布局,“还有嘉宾,他不能留在内阁里了,否则六吉更压不住,但要让他下来,只怕还得要折腾,我现在都觉得棘手。”
原本考虑干满一任,让汤宾尹退出内阁,但现在才两年多时间,汤宾尹肯定不答应,但如果让他继续留任,顾秉谦肯定不答应,两人是死对头,汤宾尹如果留在内阁中,顾秉谦绝对控制不住内阁。
想想这些,齐永泰都觉得头大。
“乘风,情况的确有些复杂,也很棘手,但是咱们得先要确定一个目标,然后再来逐一解决,你先说说你的想法。”乔应甲沉吟着道。
李三才虽然是北人,但是已经被正统北地士人排除在外了,这个家伙和江南士人亲善,气节不稳,关键时候还通过皇帝支持入阁,这很难再获得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的认可。
现在北地士人中的领袖人物,除了齐永泰外,就是乔应甲、崔景荣、孙承宗、韩、王永光、孙居相等人,崔景荣性格过于谦和,缺乏领袖气质,孙承宗更醉心于军务,所以乔应甲、韩这两个山西士人首领逐渐成为齐永泰之后的北地士人领袖。
韩的资历略逊于乔应甲,齐永泰的想法就是如果自己真的要因病致仕,乔应甲就必须要顶上去。
“我的设想是如果我下来,你必须要入阁,道甫和嘉宾两人也要下来,这样一来,六吉为首辅,明起可为次辅,还有东鲜和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紫英回来,……”
乔应甲吃了一惊,“让紫英回来入阁?”
乔应甲当然也乐见冯紫英回来入阁,毕竟冯紫英算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而且也是他一手举荐,说自己是他的恩主也不为过,还是齐永泰和官应震的门生,关系相当亲近。
冯紫英入阁的话,不但有助于他的话语权增强,而且也能进一步协调和湖广士人那边的关系,乔应甲本人和官应震、柴恪、杨鹤这些湖广士人首领关系都很一般,有冯紫英来从中圆转,也要好办得多。
但冯紫英要回来可以,甚至安排一个尚书也不是问题,但要直接入阁,难度就有些大了,他太年轻了,哪怕立下功劳无数,可这个时代还是一个讲求资历的时代,冯紫英要入阁,只怕韩、崔景荣、王永光、孙居相这些人心里只怕都会很不自在才是。
齐永泰明白乔应甲的担心,但是他需要冯紫英来入阁,哪怕会有很多困难和阻力。
“汝俊,考成法你看了没有?”齐永泰问道。
乔应甲沉默了,他知道冯紫英拿出的考成法初稿让齐永泰极为看重,这一年多齐永泰的主要心思都放在了在冯紫英初稿架构上进一步完善和充实上了,可以说现在考成法的细则已经相当丰富了,甚至已经开始在顺天府的香河县和西安府的同州以及南直隶的徐州开始试点了。
拿齐永泰自己的话来说,他的这个首辅可以不当,但是考成法一定要付诸实施,哪怕这个推进实施进度可能会相当漫长,但齐永泰觉得值得,而冯紫英入阁就是保证这个考成法日后能够延续而不至于被废置的依靠。
乔应甲也认可考成法里的一些东西。
他是御史出身,自然对考成法里很多东西不陌生,也觉得其中颇有收获。
但是他还是认为考成法中一些东西太过理想化,比如制度防腐拒变,一些东西有太过于走偏,比如对经济事务太过看重,一些东西太过于哗众取宠,比如民生上的一些措施。
总而言之,想法是好的,但是未必能真正推行下去,还有待于商榷和修缮。
齐永泰这一句话出来,也就表明了齐永泰的态度,那就是要力保冯紫英入阁。
可要让冯紫英入阁,而且是按照当初设定的五阁臣,顾秉谦为首辅,黄汝良为次辅,以此来换取江南士人的支持,官应震继续留任,自己和冯紫英入阁,这样江南、北地、湖广,形成二二一的格局,但却要将李三才和汤宾尹拉出来,而且还要说服北地士人内部不至于因此而生出嫌隙。
这难度可不小。
“汝俊,我知道考成法还不完善,我如果退下来,身体还能维持,那么这余生也就是研究如何完善考成法了,可我也知道一旦下来,要推动考成法的继续落地落实,需要支持,你对考成法有一些偏见,但也能接受一些,我能理解,所以我需要紫英入阁来为日后完善之后的推动来做准备。”
对乔应甲这个多年老友,齐永泰没有讳言。
都是北地士人,相交多年,但并不意味着在政治观点上都完全一致,一些观点看法上的差异也很正常,可以在日常事务中来验证映证,并没有什么不得了。
乔应甲没再提考成法,而是直入关键:“李三才和汤宾尹那里,怎么处理?”
“道甫这边,有些麻烦,但我打算找机会和他谈一谈,嘉宾那边,我想六吉和明起应该能处理好,大不了如缪昌期一样,给一个尚书,另外他那个得意门生韩敬不是他最看重的么?入翰林院给一个学士身份。”齐永泰澹澹地道。
乔应甲立即刮目相看,素来清正的齐永泰居然也能做出这样的妥协了,看样子齐永泰是真的要为紫英铺路了。
点了点头,乔应甲沉吟了一下:“虞臣、伯辅那里我去说,稚绳倒是对这个可能不太在意,他和紫英关系也很好,自强也没什么,……”
乔应甲和韩、孙居相是山西乡人,关系素来紧密,要团结北地士人,首先要把山西士人这边稳住,乔应甲主动承担了这个重任,其他人反而要好办得多,齐永泰也松了一口气。
“这些其实都还好说,毕竟是咱们内部的问题,大家都是顾全大局的,紫英虽然年轻,但是为人处世相当老练,与顾秉谦、黄汝良以及江南、湖广士人关系都不差,我倒是更担心李三才那边,这个家伙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乔应甲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齐永泰抬起头想了想,“道甫肯定会折腾,但是我还是首辅,他就翻不起风浪,必要时候直接责令其辞任,……”
“可万一他不接受呢?”乔应甲反问。
“不接受?”齐永泰一怔,好像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如果说阁臣们都一致认为你该辞任,给出要求,你不辞任,留在内阁里又有何意义?首辅可以直接剥夺你对朝务指导权,七部和通政司乃至各省直都不再理睬你,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不至于吧?”齐永泰滴咕了一句,迅即严厉起来:“那就罢免。”
罢免稍微复杂一些,内阁拟票,皇帝用印,直接褫夺,那就是一个政治丑闻了,对当事人的名声损坏极大,会被视为贪权恋栈,在士林中也会被嗤笑,甚至影响到子孙和一族子弟,几乎没有哪个士人会行如此下策。
乔应甲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小,但是他总是觉得这段时间李三才似乎有些神神秘秘,也说不清楚这个家伙万一真的要硬着脖子不肯,就等内阁罢免他,那同样对齐永泰也是一个伤害,会给外界一个齐永泰难以控制大局的印象。
这就是两败俱伤,但问题是齐永泰本来就要致仕了,就算是有些伤害,对齐永泰来说也无关大局了,他也承受得起,但对李三才的影响就要大得多了。
李三才应该不敢如此放肆才对。
乔应甲想了一想,也没想出这里边还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