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正文卷乙字卷第一百五十二节烧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客人们终于渐渐散去。
冯紫英累得够呛,但是心里边却一点儿都不爽。
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上了王子腾的一个恶当,这厮绝对不是为了自己中举庆贺那么简单,而是有他自己的意图。
起码不是纯粹为了自己中举,但是名声却全部被自己一个人扛了。
他感觉王子腾搞这么大一出动作来,是有意为之,嗯,既像是一种试探,又像是拉拢,更像是一种宣示。
但试探什么,拉拢的目的,宣示什么,宣示给谁看,冯紫英还吃不准。
可这一番动作针对的无外乎就是几方面的人,太上皇,义忠亲王,以及皇上,嗯,甚至也包括这个群体内部那些个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人,甚至也可能是包括这几方面的人都在内。
也幸亏自己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会有所安排,否则就真的白白成了一个工具人了。
王子腾已经起了异心了,或者说有了一些野心。
这是冯紫英的判断,但是也只是起了异心,有了野心,但应该还处于一种萌芽状态,他想要抓住一些更多的东西。
京营节度使这几年他也不是白干的,的确拉拢住了一些人,嗯,准确的说今日来的只是武勋群体中的一部分,他这是在刻意释放一些信号。
当然他有这份野心异心并不是说他想要造反,而是要想在未来的博弈中拥有更大的资本,获得更多的好处。
真的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这个人并不是那种唐突鲁莽之辈,所以动作还是很稳健,起码你现在是看不出端倪来的,甚至给哪一方面都会带来一个感觉,嗯,就是他可能一直是准备投向我这一边的,但是因为各方面因素,我需要隐忍保持低调,但你可以相信我,我一直是向着你这边的。
不得不说,能把这一出玩到位,很不容易,更像是走钢丝,稍不注意也会两头不讨好,最终把自己玩进去。
一直到把所有客人送走完,最后只剩下了张瑾和赵文昭。
“紫英,好自为之,以我之见,你日后前程远大,不可限量,朝廷大殿中必有你一席之地,完全没有必要去掺和这些。”
张瑾在临行之前,还是给了一句忠言。
张瑾这番话还是让冯紫英有些触动,没想到最靠谱的人居然是来自龙禁尉。
这不由得想起柳湘莲的话,往往你觉得最可靠的,其实都是对你最残忍的。
张瑾的忠告无疑是看出了一些什么来,也应该是由衷之言。
在他看来,冯紫英既然已经明确了要走文官之路,就没有必要和这些武勋贵族搅和太深,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和雄心,所以冯紫英只有心领了。
不过今日这一宴,倒也并非全无所得,起码冯紫英看出了王子腾的一些端倪,同时也能更深刻认识到这个武勋群体当下在大周这个棋盘中的分量。
永隆帝不敢轻举妄动,太上皇有所仗恃并非无因,看看来的这一帮子武勋子弟就能知晓一二,遍布京师城中各方。
从京营三大营中的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再到作为宿卫的四卫营、勇士营,另外还有一支有皇室宗亲直领的旗手卫力量,以及负责日常治安的五城兵马司,无一不由这些家族以及他们的子弟们所渗透。
旗手卫这支力量是由前明的上二十二卫裁撤演变而来,执掌旗手卫的便是忠顺亲王张怿。
虽然这些年来,朝廷也在有意识的以边军武将武官调入这些诸部中,同时也在加大力度裁撤置换,但这毕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而且也要顾及这些武勋们的感受,所以就目前来说,这些武勋家族仍然在京师城中的武装力量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但冯紫英同样也看出了一点,实际上像所谓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四王八公没落之势日趋明显,四王不必说,虽然有世袭罔替的郡王之位,但也是表面荣光,内里却难有多少作为。
八公最为明显,现在除了镇国公牛家和理国公柳家这两支算是在京营和四卫营中占有一席之地外,像其他六公基本上都不成气候,顶多是些子弟能进入,现在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倒是十二侯和那些不入流伯子男以及一些杂号将军,比如像冯家这样的武勋家族,却占据了京师城中各大武装力量的中坚位置,甚至也就还有像王子腾、冯唐这样的优秀人物就直接跳出了京师这个圈子,外放任官了。
原本在冯紫英看来,王子腾既然像自己父亲一样跳出了京师城这个圈子,就该好生在外避祸才对,没想到这厮居然又突然跳出来玩这一出,现在看来这厮应该还是有些更大的想法。
不能说对方这样的选择就错了。
王家和冯家还不一样,冯家本来就是武勋集团中的边缘化或者个别化角色,几十年前就已经脱离了京师这个圈子在外打拼了,虽然也还有武勋之后这个印记,但是只要坚决不参与,应该还是能躲开这一劫的。
但王家不一样。
王子腾当过京营节度使,而且时间不短,相当多的部属都还唯他马首是瞻,王家子弟也还和这些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一下子撇清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恐怕王子腾自身也不愿意就这样轻飘飘的出局,富贵险中求,而且他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难免就存着一些心思了。
王子腾既然如此大方的展示他的“力量”,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客气”。
老爹作为这整个武勋群体中唯一一个外放担任总兵官的角色,而且正值壮年,加上自己走上了科举文官之路,可以说冯家的兴旺发达指日可待,自然也就有人愿意来交好烧灶,哪怕现在冯家已经不算是冷灶了。
但是毕竟老爹还在外边,自己也还只是一个未选官的举人,还只是处于一个蓄势待发的阶段,对于很多人来说,现在投资烧灶一样是有利可图的。
当客人们全数散去之后,冯紫英回到母亲房中,却看到母亲和姨娘们正在清点着这些客人们送来的贺礼,并一一登记造册。
这些人情往来都是要记清的,日后人家有个三姑六婆生病做寿,都要走动还情的。
当然这一次冯紫英这个中举祝贺宴略微有些特殊,而且又王子腾在其中帮忙造势,肯定情形略有不同。
看见冯紫英进来,段氏脸上愁容稍微放下一些,“铿哥儿,今日这情形好像有些不太对,……”
“哦?怎么不对?”冯紫英心中一动。
“有些人虽然送礼略重,但是也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毕竟这些人都是一直走动着的,但有些人,嗯,甚至有些人都没来,以前也没有什么交道来往,却送了很重的厚礼,所以娘和你姨娘们都有些吃不准了。”
小段氏也插上话:“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是你操心的事情,但是姐姐和我们都觉得恐怕还是要让你来斟酌定夺一下。”
一屁股坐下,小段氏已经把两份名册递了过来,“这一份是来了的客人,这一份是没来的客人,嗯,最后是没有邀请的客人但是送了礼来的。”
冯紫英先从来了的客人看起。
当先是东平郡王穆檀的送礼,一尊紫檀木文昌星君像,老物件,另外还有两百两黄金,这算是有些略重的礼物了,冯紫英忍不住皱了皱眉。
两百两黄金按照现在大周一比十二左右的兑换,相当于两千四百两白银,入股再加上一尊紫檀老物件,加起来少说也是五六千两的价值了。
“娘,姨娘,这东平郡王我们家照理说交情不多,为何送如此重礼?他们家办事时,我们可曾去过?”这第一个就如此隆重,让冯紫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本来有一些思想准备,但是连东平郡王都如此重礼,这就不合理了,东平郡王和冯家是没什么瓜葛关系的。
很快就有丫鬟把一本老名册送了过来,谢姨娘便开始在其中寻找,然后找到:“元熙三十四年,东平郡王母亲去世,府里送去金佛一尊,加之在二千两银子上下。”
郡王嫡母去世,这是大事,甚至比自己这中举更重大,毕竟自己只是家主嫡子,而且没准儿下科还要春闱,还要娶妻,甚至生嫡子的时候,这些一连串事宜都要考虑进来。
以冯家和东平郡王的关系,其母去世,送上三千两银子已经算是相当尊重了,若是以冯紫英理解,只怕一千两银子上下的礼物才是合适的。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管理常理,东平郡王要来还礼,哪怕是承了王子腾的情,也不应当超过两千两的礼物,但是这不但超过了,而且大大超过了,光是这一个就让冯家的人坐卧不安了。
看见母亲和姨娘们望过来的目光,冯紫英心中也一样拿捏不准,看来还得要给父亲那边去信,了解一下东平郡王这边究竟和自家有何种关系,若是没有特殊关系,那便是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