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罗定彪心中微微一抖,不过脸上却没有多少神色变化,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周家木材行的货,朱大人难道忘了,上一次孙大人来告诫咱们,要咱们与这些临清大户们要处理好关系,不要轻易得罪他们,这就是木材行的货,前几日从东昌府运过来的,摆了两天了,据说本来是今日要运走的,现在耽搁了.
堆砌在城墙后的这些木材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是这只是外边儿这一层,下边的木材全数都是用铁钩钩连或者用竹索编织捆绑好的木排,推下河就能成为浮桥中的一部分,到时候主要用大铁钩将这些木排一个一个联接起来,很短时间内就能形成一道浮桥.
而对于水门来说,这样一座浮桥,也能成为连通城内外的通道,可以无需爬墙就直接沿着浮桥冲入城中,其运动效率能大大提升,也能避免被威武门守军发现之后反扑过来应对兵力不足的风险.
见对方脸上对自己不满之色甚浓,朱云奇也知道这厮一直对自己当了临清城主将不满.
他虽然不惧,但也不愿意把对方得罪太深,毕竟这打起仗来,还得要对方拼命.
不过他也知道周家的木材生意做得甚大,周朝瑞在京中大理寺任职,周家也是临清著名士人家族,要想在山东站稳脚,离不开这些士绅家族的支持,但一直到现在,这些士绅仍然是采取不冷不热不合作的态度,这也让己方颇为伤神.
估计要等到下半年朝廷撑不下去,开始捉襟见肘,这些山东士绅们看到没有江南的支持,北边儿根本就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些人才会慢慢转变态度,现在大家就只能熬下去.
罗兄,现在是非常时期,战情如此紧张,小弟压力很大,所以不得不小心一些,这些木材放在这里不太安全,万一敌军火箭落入,便会引发大火,给我方造成混乱,所以恐怕还得要让周家的人尽快把这些物事搬走才是.朱云奇正色道.
那不如朱大人您下一道命令给周家如何罗定彪轻哼了一声道:别这些得罪人的活计都让咱们下边人来做,日后状告到孙大人那里,又得要挨骂了.
朱云奇笑了笑,呵呵,罗兄,这等事情在你的防区之内,恐怕还得你自个儿去处理,但这些东西的确不能堆砌在这里了.
罗定彪脸色阴了下来,半晌不说话.
朱云奇估计对方多半是收了对方的银子,才会让对方把这么多木板摆放在这里,他也装作不知道,这种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就好,但是东西却不能放在这里.
朱云奇就这样含笑等候着,好一阵后罗定彪才憋屈地从嘴里冒了一句:那也只有等到明早了,我会让人去通知周家,现在兄弟们也都乏了,没那么多精力来陪着朱家连夜搬东西.
朱云奇也不为己甚,占了上风,让对方明白利害关系就足够了.
这当着众人的面扫了罗定彪面子,对方肯定不爽,但是也得要让他明白,这临清城里还是自己说了算.
望着朱云奇一行人离去的身影,罗定彪强忍住心中涌出来的杀意,狠狠地握紧了腰间窄锋刀.
他的背上是一层冷汗.
这厮极其多疑,如果要下城墙去仔细查看一下这些堆砌的木排,就能看出端倪来,木材行怎么可能用铁钩和竹索来连接木材,这太明显是用来干什么的了,那也许自己就不得不冒险动手了.
其实刚才他一直不吭声,看似是在抵抗对方的施压,实际上是在紧张地评估,如果现在突然爆发,将对方这一行人斩杀在这城墙头上,结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但是他评估了一番,还是放弃了这个冒险.
朱云奇多疑,这随行亲兵多达二十余人,而且这厮武技也不俗,也是战阵上搏杀出来的功名,对自己一直十分警惕,不容易一击得手.
自己如果一击不能杀死对方,只怕对方就会立即明白情势有变,招呼周围军队应变.
而且这里距离威武门也不算远,威武门上驻扎着对方的精锐,一旦被惊动,一刻时间就能增援过来,而城外的朝廷大军这个时候还没有做好准备,贸然动手,风险不可控,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盘算再三,罗定彪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这一战经不起失误,这是朝廷那边再三叮嘱的,稳,准,狠,缺一不可.
朱云奇沿着城墙向南边景岱门走了过去,一路上他还在琢磨罗定彪的态度.
这厮一直有些桀骜不驯,战局紧张起来之后朱云奇也有些担心对方的立场,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太大变化.
你说罗定彪这厮下午这一战打得如何朱云奇突然转头问自己身旁的亲兵队长.
这边打得中规中矩,南边儿还是很卖命的,不过这厮把兵力缩得很紧,所以摆出一副要招架不住的样子,逼着大人用预备队来救援,其心可诛.亲兵队长知道上司担心什么.
唔,能卖力打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大公无私地搏命这厮心思不定,得防着点儿.朱云奇摇了摇头,丢开一些说不出的直觉,目光落在了景岱门上,明日只怕战事还会更激烈,北军不可能这样和我们一直耗下去,他们耗不起.
大人也不必担心,最迟后日东昌府和德州援军就能赶到,听说故城那边还在鏖战,争夺很激烈,伤亡很大.亲兵队长道.
唔,故城丢了无关大局,而且南北夹击尤世禄也不好过,但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还是时间.朱云奇振作精神.
他也知道包括自己身边的亲兵在内,内心都还是有些忐忑的,最初说朝廷断绝了漕运熬不过年初就得要崩,但没想到朝廷熬过来了,后来又说最迟夏收,山陕大旱的流民就能把朝廷逼垮,但是到现在夏收即将开始,朝廷也没有露出乱象,这让朱云奇都备受打击.
谁也想不到朝廷怎么就撑过来了,不是说山陕民乱四起,瘟疫横行么还有京师城里怎么还没有乱起来,没有了漕粮,京师城百万人吃什么
榆关和大沽那边据说有海运从南边儿运粮,但是这海运能有多大的运量,原来听都没有听说过,顶多也就是一些冒险的海商才肯走这海运,南北运粮从来就是走运河,朝廷狗急跳墙居然还真的用海运来替代,但是这是一时半会儿能替代得了的么
还有也不知道南京方面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从江南还能运粮到榆关和大沽,难道南直隶和浙江这些地方官府就不管朝廷如果令不出金陵城,这一仗还打个屁啊.
纷乱复杂的心思在朱云奇心中一滚而过,但此时他却不得不给周围人打气:别看北边儿现在跳得欢,但是只要夏收一过,仓中无粮,那就得要原形毕露,王大人在湖广已经控至住了局面,湖广粮食运不到河南,河南北直就得乱,我们把山东运河这一线控至住,京师城里百万人就只能靠榆关大沽那点儿两广运过来的粮食救命,可那点儿粮食能熬得了多久我看啊,顶多十月,京师城就得要乱,到年边上,弄不好就要重演人吃人的故事.
亲兵队长咧嘴一笑:京师城里可是百万人,若是那等情形,那朝廷就只能向南京低头服输了,现在皇上都没醒过来,那这些皇子们还闹腾个什么没那能耐,就等义忠亲王来做主呗,没有江南的漕粮,京师城里人能饿死一半,北直隶周围这点儿粮食,他们自己都不够吃,……
亲兵队长也挺能凑趣,配合着朱云奇的话头表演.
周围的亲兵们都似乎松了一口气,笑声也多了有些,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了.
夜色终于笼罩在整个临清城头,似乎老天都要助贺虎臣一臂之力,皎月慢慢缩进了云层中,黑压压的一片人流,悄悄地潜伏贴近了距离东水门不到三百步的所在.
虽然月色收敛了,但是城头的火把却依然将城墙下方圆十丈开外照得如同白昼.
水门水闸早已经放下来,隔着运河两边值夜的士卒都打着哈欠遥遥相望.
罗定彪目光如鹫,漫不经心地带着数十人过了运河,到运河北岸,沿着河北岸的楼梯往上走,刚走出几步,便听得城墙头上传来警惕的声音:什么人停步,否则放箭了!
罗定彪没有停步,而是宏声笑道:元道么是我!
驻守东水门北岸的是朱云奇的部将高元道,和罗定彪有几分交情,但是远谈不上亲近.
罗大人,你怎么过河来了高元道惊讶地紧走进步,一边示意身后弓箭手暂时不必紧张,但是却示意背后的亲兵们提高警惕.
罗定彪已经走到了楼梯口上,只差几步就能上墙,但是看到高元道狐疑警惕地的目光,心中也是暗自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