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徐徐图之,图穷匕见

  看着迎春熟睡过去的安详面容,冯紫英有些爱怜地替对方掖好被子。

  他能理解自家里边女人的不容易。

  一门三房,本身就面临着巨大的竞争,冯家这种人丁单薄,急需男嗣来延续香火的大族就更是如此。

  像二房这边,拿老娘的话来说,宝琴也就罢了,毕竟年龄也还小,但宝钗年龄却正合适,而体格看上去甚至比沈宜修都更适合生育,怎么这么久了就不见动静?

  迎春同样面临如此压力。

  她本来就是以妾身份进门的,性格敦厚老实,这一点老娘倒是很喜欢,论体格也是很适合生儿子的,同样也这么久了没声没影的,老娘本来就是急性子人,言语中少不了会带着太多“关切”之意了。

  别说迎春,就算是宝钗、宝琴都一样承受着巨大压力。

  现在老娘甚至都有点儿把主意打到司棋身上来了。

  司棋现在也就是一个通房丫头,甚至连通房丫头的身份都没明确,毕竟她只是妾的贴身侍婢,一般说来只是大妇主母的贴身侍婢才有资格成为真正具有名分的通房丫头,而侍妾的这种贴身丫头,却还要经过大妇主母的认可才能行。

  在老娘心目中司棋无疑是整个冯府中最能生养的体格了,胸大臀肥,体格健壮,而且也不像那些丫鬟那般行事做派文文弱弱的,虽说这有些不太符合大家气象,但是对段氏来说,只要能生下冯家男嗣,其余什么的她都不在乎了。

  一晃儿子娶了两房妻室,媵妾四五个,还没算这些被收房了的丫鬟,怎么就没见一个动静?

  都说自己儿子在外风流倜傥,但屋里却不见动静,段氏都有心要问一问冯紫英在外边是不是养得有外室,如果有的话,外室又没有生养,毕竟到现在冯紫英就只生了一个女儿,实在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让司棋怀孕无疑是一个不合适的想法,以这丫头的性子真要生一个儿子,那二房铁定闹翻天,抬妾肯定是必须的,而且仰仗有了冯家“长子”,宝钗哪儿不敢说,但是对宝琴的战斗力司棋铁定暴涨,那这二房就别想清静了。

  从迎春话语里也能听得出来,宝钗和宝琴这两姊妹之间的关系,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亲密。

  其实这也在冯紫英的预料之中。

  宝琴那种性格,虽说宝钗城府深,胸襟宽,但是主次有序,再说是妹妹,也不能逾越伦常。

  这龄官和莺儿的矛盾冲突不过是宝琴和宝钗的“代理人战争”罢了。

  若是宝琴真的先怀孕生子,那可真的就更是天大的麻烦了,与其那样,迎春先怀孕生子反而是宝钗一个能够接受的选项了。

  迎春原来还有些忌讳担心,但是现在她似乎也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越发急切起来了。

  从二房这边延展开来,冯紫英也想到下半年就要说迎娶黛玉过门的事儿了。

  虽说这南北战事有些影响,但是娶妻这种事情还是要按照计划进行的,不然黛玉可真的就要伤心了。

  也不知道妙玉现在的心态是否有所转变,但从紫鹃那里得来的消息,似乎妙玉现在孤傲不改,可和黛玉之间的关系却要亲近了一些,也只能说是稍许有改观,但在外人看来,还是那种不冷不热的味道。

  还有探春的事儿,也需要考虑了。

  虽说贾家的事儿今年肯定了结不了,但是冯紫英坚信等到年底乃至明年战事告一段落,贾家一案估计也就会和其他附逆案子一道画上一个句号。

  结果可能有几种,冯紫英也揣摩过,最严重也不过就是贾敬那边,那算是首恶了,掉脑袋都是大概率事件。

  贾赦贾政二人都还有区别。

  贾赦弄不好就是发配流放,贾政倒是可能就被褫夺一切身份然后判处徒刑,不过徒刑三五年,也能相当于打落尘埃,沦为底层,但至少免了流放之苦,若是贾赦被流放两千里,也不知道他这个年龄还能不能熬得过去。

  探春年龄也不小了,拖到明年就是十八十九了,算是老姑娘了,就算是给人做妾,换到外边儿,都会有些嫌大了。

  而且怎么来把探春纳进来,也是个问题,不能说这边贾政刚被褫夺身份判徒刑了,那是实打实的犯人,自己却还要纳他的女儿为妾,这未免有辱朝廷,肯定是要受惩处的。

  能争取的就是力求让贾政得一个挨几十杖刑鞭刑,然后削职为民永不录用,虽说杖刑听起来吓人,但是都是可以用银子来折抵的,这也是朝廷规矩。

  昨晚探春走之前也再三求自己想办法救一救其他人,这也是一个问题,以贾母的身子骨再说结实,对方心态也很好,但在这牢狱里呆久了,那么大年纪,恐怕也熬不了太长。

  贾母要死,和他没太大关系,他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但说实话他对贾母印象不错。

  贾母算是整个贾家人里边眼光城府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当然受限于自身因素,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所以贾家的覆灭也是不可避免。

  只是要救这剩余的人,既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他也只能安慰探春来日方长,徐徐图之了。

  浮想联翩中,冯紫英终于感觉到睡意来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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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福商人一直在京中等候,冯紫英最终还是抽时间见了一面。

  不过见了一面却还得了一个意外惊喜,那就是安福商人对迁民东番表现出的热情比顾登峰所言的还要强烈,大大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料。

  冯紫英再三询问之后才了解到,安福商人动作比想象的更大,他们现在已经分别在东番南北两端同时开始垦殖,与在西面开发盐场的闽商现在已经形成了良性互动,安福商人沿着南部诸部从西海岸向北,逐渐与在西部盐场一带的闽商开始靠拢,闽商现在也开始主动从闽地悄悄迁民进入东番,这样既能更大程度开发盐场,同时也能增强他们自身实力。

  当然他们的迁民没有得到朝廷的同意,所以只能混在安福商人的动作中,这一点安福商人代表也如实地向冯紫英作了报告,他们不希望在这些小事情上破坏双方的信任。

  “这么说,你们希望朝廷要正式在东番设立府县?”冯紫英沉吟着道:“问题是你们迁民不过一二万人,而且是分处南北两端,嗯,还要加上闽地迁入那一两千人,朝廷就要设立府县,需要官员只怕都是上百,而且安全尚未得到保证,恐怕朝廷未必肯同意啊。”

  “大人,东番本土山中尚有大量土人,他们聚集而居,我们和闽人都与他们接触过,还算和平,但是他们对我们缺乏信任,事实上他们也知道隔海就是我们大周,但是和朝廷从未打过交道,所以更倾向于信任朝廷官府,如果朝廷官员出面,可能更有助于将这些土人慢慢吸纳出来,这样既避免了可能引发的各种纷争,就算是出现了纷争,也能有官府来裁决,也能防止这种纠纷冲突演变成战事,我们不希望这种拓垦变成绵延不绝的战争,那就太不划算了。”

  安福商人代表的态度很直白,就是设立官府管治从经济利益上来说更划算。

  冯紫英笑了起来,突然问道:“那这么说来,看来你们在南北的开垦十分顺利,所获超出了预期?是大木还是稻米,否则你们也不会这样急切了。”

  安福商人代表有些尴尬,不过稍微一沉吟也就承认了,“不敢有瞒大人,这两方面都收益颇丰,所以我们才想抓住机会更快一些。”

  见冯紫英沉默不语,安福商人代表又道:“我们也知道朝廷现在有些难处,但实在是时不我待,听闻红毛番来往于日本和巴达维亚之间,屡屡窥觑东番,若是朝廷不能尽早设立官府,难免为红毛番所趁。”

  “你倒是会说话,不过的确是个道理。”冯紫英终于点头,“不过就这么突兀地要让朝廷来设府立县,尤其是处于当下朝廷还在平叛的期间,需要一个由头,……”

  “大人,我们理解当下朝廷的难处,我们想要请大人代为打点疏导,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愿意承揽未来十年东番除盐利之外的其他开发权,……”安福商人代表终于图穷匕见。

  “伐木?采金?皮货?”冯紫英似笑非笑,“你们胃口可不小啊,这可没有在你们原来的拓垦范围内啊,我记得朝廷和你们签署的方案细则中只同意了你们拓垦田土和自用木材,不包括外销这些,金矿只同意了两处,……”

  安福商人代表也没想到冯紫英记得这么清楚,暗自佩服,连连点头:“正因为如此,我们愿意再报效朝廷……”

  “这不叫报效,而是按照律法缴纳特许金或者资源税,……”冯紫英摆摆手笑了起来。

  安福商人代表也笑了起来,“对,对,缴纳特许金,我们愿意,我们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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