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周德海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冯大人,我并非危言耸听,您也清楚当下皇上的状况,一旦皇上不醒,那么就面临着谁登临大位的问题,寿王也好,其他几位王爷也好,都眼巴巴地看着,并非监国就一定能顺理成章上位,更何况监国也还是两位呢。”
周德海的话让冯紫英皱眉不已,这周氏叔侄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他只能肯定不是许君如和寿王一方的人,但是其他几方呢?
虽然禄王也是“监国”,但那是“右监国”,皇帝位置只有一个,“左监国”位列“右监国”之前,一旦坐上皇帝宝座,那这个“右监国”弄不好就反而成了与除之而后快的角色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怕梅月溪和禄王才是内心最焦灼的人,而同样许君如和寿王也是对这母子二人最忌惮的。
“周公公,你的意思是几位王爷似乎因为这’监国‘之位而龃龉不和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可这也是皇室内部的事儿,何曾轮得到上三亲军的人来置喙了?廖骏雄和杜可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冯大人,话虽如此说,但宫中无主,难免各家都要起心思。”周德海反正都把话挑明了,所以也就无所忌惮了,“咱家不信冯大人不知道钱国忠和四卫营勇士营的关系,钱国忠和梅贵妃是什么关系,冯大人也清楚吧?而听说此番山西镇出兵东来与蓟镇要组建北路军,不知道冯大人可知道山西镇带兵的是谁?”
冯紫英脑中如闪电般掠过,下意识地道:“苏晟度?”
原来山西镇出兵大将是副总兵苏晟度?
冯紫英猛然反应过来了,苏晟度如果带兵东来,那么蓟镇军一部分和山西镇的主力合兵组建北线大军,那么苏晟度多半就是要担任北路军主帅了,难怪所有人都有些慌了。
如果打赢山东这一仗,苏晟度的地位肯定还要提高,关键是他手里还掌握着数万大军,虽然北路军实力不及自己老爹掌握的西路军,但自己冯家肯定不会掺和到这些皇室家事中去,可苏晟度就不一样了,苏菱瑶的两个儿子都是有资格登顶的,如果他要支持自己外甥,而且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的女儿还嫁给了苏晟度的之子,这里边的关系就太微妙了。
听周德海这么一说,冯紫英心里慢慢沉静下来,这么看来,基本上可以排除周氏叔侄是苏菱瑶和福王礼王一方的了,否则他无需专门来提醒自己这个,再加上他又提及钱国忠和梅贵妃的关系,那又该排除梅月溪,难道这叔侄看好郭沁筠?
这未免有些押冷门的感觉了。
如果说永隆帝正常情况下,郭沁筠之子恭王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希望,但也很渺茫,因为出于长幼角度,以及禄王更受永隆帝喜欢,怎么都轮不到恭王,现在永隆帝这种情形,可以说恭王几乎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这叔侄俩居然要押注恭王,也不知道究竟是看好郭妃和恭王哪方面?
“周公公,说了这么多,我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你们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图?”冯紫英态度越发冷淡,“寿王如果违反规矩,宫中自有管事,夏秉忠如果不管,不是还有裘世安么?你叔叔也可以向宗人府投诉,……”
宗人府宗人令是忠顺王遥领,但并不实质性管事,左右宗正实际上只设了一個左宗正,是礼部一名侍郎兼任。
周德海忍不住笑了起来,“向宗人府投诉,当然可以,不过冯大人觉得有意义么?”
“周公公,这都无关紧要,我也不信你就是专门来埋怨一番寿王的无礼,他现在是左监国,便是再蠢,也不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分寸吧?”冯紫英盯着对方:“他要犯蠢,许皇贵妃也不会允许吧?”
“呵呵,问题不在这里,咱家想说的是,他如此,福王礼王自然不甘,这等行径之人居然能任监国,未来还能登临大位,这如何让人心服口服?”周德海慢条斯理地道:“禄王当然也不会甘心,所以苏妃和梅妃都蠢蠢欲动,一旦法纪崩坏,国将不国,……”
“周公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你们叔侄是真的心系国事啊。”冯紫英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这太特么搞笑了。
“冯大人,咱家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嘛。”周德海涎着脸应了一句,倒是把冯紫英膈应得不行。
冯紫英定了定神,终于恢复了严肃,“好,我就姑且信你所言,的确若是乱起来,对国事无益,那你们意欲何为?”
若是没有利益驱使,冯紫英才不相信这叔侄二人会这般上蹿下跳,这般来劲儿。
周德海也慢慢恢复了正常,一字一句轻声道:“皇上去铁网山之前,其实有意在禄王和恭王之间择一为储,寿王轻佻,无人君之相,宫中进人皆知,福王浅薄,礼王优柔寡断,亦非明君,唯有禄王和恭王,……”
“那就禄王?”冯紫英似笑非笑,看着对方。
谷濽
周德海干咳了一声,老脸一红,“禄王固然优秀,但性子稍显柔弱,况且梅妃跋扈,心胸狭窄,久有干政之意,……”
“哦?”冯紫英颇为惊讶,周德海这厮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梅月溪久有干政之意?
禄王的确彬彬有礼,连贾环在青檀书院中都说他风姿卓雅,气度悠然,但是却也提到他性子有些阴柔,冯紫英还以为贾环是以他自己的偏激性子和人家相比,没想到今日周德海也如此说。
至于梅妃么,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原来和苏菱瑶就斗得不可开交,硬生生从苏菱瑶那里夺宠,然后又和郭沁筠对撕,虽然郭沁筠生下恭王,但是也曾传闻,险些被梅月溪所害,看来倒也不假。
不过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冯大人别不信,若是您多花些心思,便应该知晓这些情形。”周德海以为冯紫英意动,进一步道:“但恭王不一样,郭妃素来淡泊,从无干政之意,对朝廷例制十分尊重,且郭妃亦是北人,其舅陈公和令尊亦是故交,……”
还是为恭王说话啊。
“恭王想当监国?”冯紫英直截了当地问道:“那究竟是寿王该换,还是禄王该换?”
冯紫英终于明白了,哪里是看好自己,这是看好自己身后所代表的这一大群体啊,既包括冯家在内的武人,也包括自己背后的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北地士人群体啊。
这恭王也不仅仅只是想当监国,更想更进一步当储君啊。
周德海气息一窒,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若是可以自然是换下禄王。”
冯紫英秒懂,寿王其实根基并不牢靠,而且在内外名声都不好,完全是因为士林文臣们认为长幼有序,所以才让他当左监国,如果失去了士林文臣们的支持,他立即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反倒是禄王颇有贤名,所以周德海才会提出先换下禄王这个最大的对手。
只要北地士人支持恭王,寿王不足惧,随时都可以将其扳倒下来,而恭王只要能先顶替禄王坐上右监国之位,那就随时能完成反超。
“替换禄王的理由呢?”冯紫英反问:“还有,为什么找上我?”
周德海一脸平静:“为大周江山稳固计,寿王固然不值一提,但禄王若是登基,那梅妃便有成武曌之忧,想必朝廷诸公亦不愿见到此种情形。”
冯紫英心中已经越来越明悟了,这哪里是这对叔侄能想出来的路子啊,也不是郭沁筠这等妇人能玩出的花样,其背后是真有高人啊?陈敬轩,还是张景秋?
多半是陈敬轩的可能性更大。
冯紫英对这位当年在临清民变时帮过一把的父亲旧友还是有些了解的,也是一个不甘寂寞之辈,只是在能力本事上略微逊色一筹,坐不稳三边总督位置也怨不了谁。
北地士人对立何人为储并没有太多倾向性,这一点冯紫英也和齐永泰、乔应甲、韩爌等人都不经意地探讨过,盖因谁当皇上也就那么回事,当然这放在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要换下禄王,那理由也很多。”周德海一脸无所谓,“便是没有,寻一个便是。”
这帮阉人!
冯紫英来到这个时空,感觉大周的宫中内侍们比起前明可差远了,便是夏秉忠和裘世安之流,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也只有元熙帝时代的戴权听说还有点儿大太监的风采,其他尽皆碌碌,但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这帮阉人。
“看来似乎我须得要好好思考一下周公公的建议了。”冯紫英淡然点头:“不过此等事宜似乎和贾贵妃无甚瓜葛才是。”
“贾贵妃之事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许皇贵妃也不过是刚回来时想要防患于未然,但现在也许她觉得大权在握对此并不在意了。”周德海显然有些疑惑冯紫英怎么会问及贾元春,据他了解,贾家已经覆灭,贾元春现在根本不值一提,宫中根本就无人问津了,放不放出来都无人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