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和练国事都搜明了一口气,当下正需要和衷共济旳时候,若是内部都还龃龉纷争不已,那可能就真的要玩完了。
看看今日的架势就应该知晓,齐永泰这是要整合北地士人的意见,然后在和叶方李等人来进行协调沟通,最终形成统一意见,合力应对义忠亲王的挑战了。
李三才好歹也是北地出身,又是阁臣,他的加入也能给外界一个北地士人同心协力的印象,避免被人诟病。
李三才看见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主动过来,笑着招呼:“紫英,君豫,今日乘风兄召集大家,恐怕意图你们也大略知晓了,你们俩可是咱们北地青年士子的俊彦,征求你们的意见时也要大胆发言,提出自己的观点,好生表现一番啊。”
“道甫公谬赞了,学生和君豫兄承蒙厚爱,不过是跟附骥尾,长长见识罢了,哪里敢班门弄斧?”冯紫英赶紧谦虚道。
练国事也是连连拱手,以示承受不起。
李三才摆摆手,脸色却有些肃穆,“此番计议,当各抒己见,届时乘风兄和余还要和叶方诸公讨论,涉及到诸多事宜,须得要慎重周全才是,所以你们都要尽呈才思,莫要自珍。”
见李三才难得如此和蔼,冯紫英和练国事交换了一下眼神,练国事这才道:“听闻义忠亲王在金陵自封监国,另组内阁,汤宣州这般做置叶相方相于何地?”
“他既然这么做,岂会在意叶相方相的想法,有些人就是想当首辅想迷了心,为了一介首辅位置,便是其他设么都顾不得了。”
李三才对汤宾尹也素无好感,事实上像朱国祯等人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但是现在也算是“各为其主”,只能黯然划清界限了。
“南京那边一群跳梁小丑的表演无足挂齿,但是牛继宗在山东的肆虐,已经占领了德州,若是放任其这般下去,山东一旦不保,那恐怕朝廷威信就会大降,这却是最紧迫只是,道甫公,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义忠亲王一帮人在南京如何搭台唱戏无关紧要,因为那早就在预料之中,但是牛继宗和孙绍祖居然出人意料的没有退回南直隶,而是突然横摆东进,攻入山东,并且沿着运河南下北上,这就大条了。
在漕军的配合下,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整个运河沿岸区,这一下子就和陈继先控制下的淮扬镇打通了,兵锋直逼河间府,而且关键在于整个沿线水次仓的粮食尽皆被牛继宗他们所获,这一减一增,对于朝廷来说就太痛了。
“紫英,山东你是老家,从德州到临清再到东昌府和济宁州,皆被宣府军拿下,而且漕军亦称其帮凶,你觉得该如何破局?”
李三才反问。
冯紫英微微摇头,“朝廷可用之兵几何?辽东和蓟镇能调动多少,山西镇做好准备了么?”
李三才讶然:“紫英,令尊在庆阳集结整训数万大军,难道不能东来么?”
冯紫英苦笑,“道甫公,朝廷有令,家父自当前来,可是这从庆阳过来,要横跨山西、北直和山东,路途遥远,粮草补给从哪里来?若是牛继宗以逸待劳,就在山东这一线迎击,家父也未必有胜算啊,而且,山东这边固然紧急,但是我更担心家父尚未到山东,只怕山陕就要出乱子了。”
李三才脸色一寒,“你是说大旱之后要起流民,还是丰州白莲?”
冯紫英神色一动,李三才看样子也还是有些能耐,居然觉察到了丰州白莲要出事,“怎么,道甫公也知道丰州白莲要趁机滋事了?”
李三才打量了一下冯紫英,但想到对方出身大同边关,知晓丰州白莲也算正常,点点头:“兵部职方司有情报,丰州白莲近半年来一直异动频频,据说有多人从宣府和大同边关出入,当是和北地白莲有勾连,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道甫公,顺天府的白莲和永平府的白莲素为一体,枝蔓牵缠,而且可以说整个北直隶直至山东,白莲教的势力在乡间都根深蒂固,丰州白莲几十年前就出逃边墙外,和蒙古人杂居,但是依然保持着相当紧密的组织脉络,甚至具有相当军事动员能力,现在突然和大周境内的白莲教勾连起来,不能不让人担心啊。”
谷爧冯紫英没有讳言,“当初我跟随家父在大同时就知晓这一点,朝廷历年来一直严令草原诸部把这部白莲交回大周,但这些蒙古人怎么可能答应?这是他们用以踏入中土的跳板,同时也是一个撬棍,所以这么多年来,丰州白莲以板升城为中心,不但没有衰弱,而且越发强盛,……”
李三才微微点头不语,冯紫英果然对军务有一套,将门虎子,名不虚传,对边墙内外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
“道甫公,紫英所言不虚,学生到永平府之后才发现白莲教在地方上的蔓延,紫英在永平府已经两度清理,也幸亏对蓟镇那边清理了一番,出逃的白莲出身士卒都多达数百人,甚至还有不少军官,如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这些都是原来想都没想过的,却都是白莲教渗透的重点,白莲教势力深厚,可见一斑,……”
练国事也接上话:“学生去之后也延续了紫英的做法,保甲清理,鼓励揭发,但一时间也很难清除,而且看得出来白莲教相互策应周济的策略也很管用,如果我们这边清查紧了,他们便出逃在到外地躲藏,等到风声过了之后在悄悄潜回,而不少乡间乡绅也和他们关系暧昧不清,不肯配合官府清理,所以难度很大。”
练国事这么一说也映证了白莲教在北地的蔓延态势,也越发让李三才感到心惊。
“紫英,你父亲对这些情况知晓否?”李三才想了一想问道。
“知晓一些,但山陕白莲势力也一样庞大,如果裹挟大旱之后的灾民,那就十分危险,所以我也去信提醒过家父,务必小心。”冯紫英回答道。
李三才背负双手在院子一角来回踱步,好一阵后才道:“紫英,尚未发生的事情需要未雨绸缪,但是西北军恐怕东进也不可避免,否则以山西镇和蓟镇能抽出来的兵力,怕是难以取胜宣府军,而且陈继先这边也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待会儿可能乘风兄也会提出来,我们要仔细计议一番,……”
见三人在园子一角说得热闹,陆续也有其他人过来加入。
韩爌和周永春二人过来,冯紫英和练国事也赶紧见礼。
这个话题对韩爌和周永春也是很感兴趣,一个是刑部侍郎,一个是出身山东的士人,和冯紫英是老乡,现在宣府军依托运河,正在稳步蚕食整个山东,控制山东的意图很明显,所以自然让这些北地士人很着急。
“一个是迫在眉睫的灾难,一个是潜在的大患,孰轻孰重。如何选择?”韩爌也忍不住叹息。
冯紫英的判断韩爌还是认同的。
山陕今年旱情的态势,朝廷如果不大力赈济,铁定要出事儿,甚至就算是赈济,估计都难以遏制,还不说现在这种情形,江南断了漕运,南北对峙,粮价绝地涨到天上,山陕那边怎么安顿灾民?
韩爌就是山西人,他太清楚家乡那些乡绅老财们的德性了,要让他们出钱出粮来赈济,简直千难万难,而陕西比山西还贫瘠,尤其是陕北那边更是民风骁悍,典型出大寇的地方,今年这日子肯定要出乱子。
周永春却是态度坚决:“山东乃京畿大门,而且相对富庶,失去了江南,山东绝不可失,否则我们恐怕连今年都要撑不下去,难道大家有把握今年就能直捣黄龙,拿下江南?”
现在就算是最乐观的人都不太看好朝廷局面,何谈两三个月内就要拿下江南?两个月时间,只怕连军队都还没凑出来呢。
周永春说的也没有错,山陕今冬难过,北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能旱情稍好就是山东河南,河南素来贫苦,也就山东情况好一些,如果山东再一失,朝廷还能控制哪里?
冯紫英和练国事也都认可周永春的道理,不是因为山东是老家,而是山东地位太重要,只有拿下山东,才能压迫南直隶,减轻朝廷压力,也才能有回旋余地。
“那就抽调山西镇和蓟镇军组建南征军。”冯紫英望向李三才:“察哈尔人无足挂齿,他们并未做好像去年那样南下的准备,如果和许之以内喀尔喀人重利,让其躁动一番牵制察哈尔人,蓟镇这边应该能够维持住局面!”
李三才凝神苦思,好一阵后才道:“紫英,内喀尔喀人那边你有把握?我还有些担心建州女真只怕也不会安分啊,辽东局面能不能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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