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既然商定了要办事项,冯紫英便和忠顺王、忠惠王商议了分头行动的注意事项。
出于稳妥,忠惠王更倾向于直接调动五军营而非神机营,因为担心现阶段无法指挥动钱国忠控制下的神机营,但冯紫英则认为起码要发出命令,如果钱国忠拒绝或者以其他理由推脱,日后也好有处置对方的依据,最终忠惠王同意了这个意见。
对于忠顺王去传令尤世功相对来说要简单一些,前出到巩华城或者清河店需要尤世功根据情况而定。
巩华城可以据城而守,如果宣府前锋是骑兵为主,那么巩华城是他们必经之地,而且巩华城有大量粮草,也是宣府军应当急于争夺之地。
只要扼住巩华城,宣府镇军就难以绕过这个咽喉要道,甚至不得不强行攻城,就看五军营能守得住守不住,尤世功能不能及时赶上了。
冯紫英其实对军务没那么精通,若是单从战略方面来说,或许还能论道一二,但是具体战术操作乃至临阵指挥,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还是交给这些武将们自行决策更稳妥。
忠惠王要离开,还暂时不能告诉上三亲军杜可立、廖俊雄和苗壮等人,也暂时不能告知神枢营主将仇士本,否则又要引发一些不可预测的变数。
因为现在谁也无法预料这些人态度如何,有没有和义忠亲王接触甚至有什么默契。
对于冯紫英、忠顺王和忠惠王来说,他们更希望永隆帝能迅速醒来,但是如果这一个目标无法实现的话,那么就不得不考虑想办法断绝义忠亲王觊觎大宝之位的同时也要考虑让某位皇子先行监国或者成为储君了。
不过只要拖到内阁诸公到来,这些隐患都能暂时被压下。
冯紫英不相信上三亲军和神枢营都能被义忠亲王那边收买,其中或许有人会为之意动,但是也只是个别人罢了,在面对永隆帝只是昏迷,朝廷正朔未绝的情形下,这几个武人,还没有哪个敢公然支持义忠亲王。
让冯紫英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和忠顺王说服兵部左侍郎徐大化意图却遭到了断然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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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人,忠顺王爷,你们二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徐大化本来就对冯紫英印象不佳,认为冯紫英言过其实,好处风头,喜欢哗众取宠,不过是赶上了一些机会才能有偌大名声,开海之略本朝也早就有人提出,冯紫英不过是正好赶上皇上欣赏,投其所好罢了。
今日见冯紫英和忠顺王居然来游说自己要下令让尤世功大军向西控制巩华城,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谁给这二人的勇气,居然敢来干预军务?
一个是顺天府丞,地方官员,一个皇室亲王,何德何能敢来插手这种事情?这二人哪一个都没资格来讨论军务,更别说这种要求自己直接下令让尤世功迅速西的大事。
京畿地区用兵本来就十分敏感,任何一个行动都需要兵部批准,徐大化也知道自己不知兵,更不敢下这种决定,但内心更厌恶冯紫英和忠顺王这些外人来干预军务,所以自然是断然拒绝。
“本朝军务历来只能是兵部和内阁以及皇上才能过问,便是五军都督府亦无权过问军事行动,本官不知道你们从哪里获知宣府军要东进,目的何在?牛继宗疯了?”徐大化继续咆哮,唾沫横飞,“忠顺王爷,现在皇上还没苏醒过来,你不思为皇上祈福,却跑来过问这些事情,下官不知道你是何居心?!”
“冯铿,你也是如此!”喷了忠顺王一脸唾沫之后,徐大化又把矛头指向冯紫英。
“你一个顺天府丞,皇上召你来问询也是对你的厚爱,没想到你不思如何在这等非常时候管好你顺天府,却去惦记着军务起来,你何德何能敢插手其朝廷军务来了,真以为你在永平府凑巧赶上一场胜仗,就觉得自己文武双全了?别以为你在永平府那一仗里边的花头,若没有汝父啲暗中帮衬,你能打赢那一仗?”
冯紫英真没想到自己哪里招惹到了这一位,引来对方如此怒火。
喷了忠顺王也就罢了,反正这些王爷们在文臣们心目中印象都不好,只是怎么突然间矛头就指向自己,而且如此火爆?
甚至还连带着把去年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现和老爹都牵扯了进来。
好吧,就算是自己老爹暗地里帮了自己一把,但那又如何?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而且是为国打仗,还打赢了,保卫了家园,这难道有错么?
连朝廷都没有说什么,还给了自己嘉誉,怎么这徐大化吃错了药一般,反而针对起自己来了?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和忠顺王这一出的确有些逾越,一个宗室,一个地方官员,居然插手军务,无论自己理由有多么充分,在徐大化这种本里啊就不待见自己的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心目中就是罪过,这么一想,冯紫英心里也就只能苦笑了。
“徐大人,皇上昏迷不醒,内阁诸公此时只怕还没有得到消息,他们从京师城赶过来,起码还要两日,但你不觉得这一次皇上遭遇行此和意外有些古怪诡异么?”冯紫英心平气和地道:“下官并无意越俎代庖,您是兵部侍郎,现在这行宫中兵部里边您就是最高长官,你难道就对这一次的情况没有疑窦么?或者您就打算这样等着内阁诸公和张尚书他们两日后过来,就不怕耽搁了什么?”
被冯紫英过于冷静的话语稍微逼得停了一停,徐大化狐疑的目光在冯紫英脸上逡巡,“冯紫英,你这话是何意?皇上遇刺与牛继宗有关?牛继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诛灭九族之事?”
“下官没这么说,但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冯紫英越发泰然。
能做到兵部左侍郎,徐大化自然不是庸人,或许他对军务不通,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官,做到正三品大员,也不可能对朝中局面一无所知,顶多没那么敏感罢了。
“就事论事,如何论?”徐大化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意识到冯紫英这样大张旗鼓地到来和自己说这桩看起来无比离谱的事儿,只怕还是有些仗恃的。
“皇上在这被围得密不透风的猎苑中遇刺,本来就不正常!”冯紫英冷峭地道:“而且选在这个时候,秋狝之后就是什么,徐大人难道不知道么?选储立储!一旦立储,那就意味着传承已定,有些野心家再想要起事就没那么容易,大义不在了。”
徐大化脸色变幻不定,如果这个时候他都还不明白冯紫英言语中所指是什么,他也就真该滚回老家了。
见徐大化沉吟不语,冯紫英知道对方被自己的话给打动了。
此人不蠢,只是因为偏见和自己的行径太过出格,才会让对方在激愤之下过于冲动了。
好一阵后,徐大化才压低声音颤声道:“你怀疑牛继宗要带兵进京?”
冯紫英点点头,“这等骨节眼儿皇上出事,我想象不出来谁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做这种事情,徐大人应该知晓刺客是两拨,以及他们的准备情形了,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做到这一点?”
冯紫英问的也是徐大化所怀疑的,谁能做到这一点?谁有这个动机?
符合这两点的,扳起指头算都能能算得出来,指向是谁,不问可知。
徐大化额际渗出汗珠,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身体也有些颤抖。
如果真的是冯紫英所言那般,那京畿之地就真的要出大事儿了,甚至可能是大周朝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儿。
前明的“夺门之变”和“靖难之役”就是最清楚不过的先例,距今也不过一二百年,文人读史,谁不清楚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两场事变中,受牵连抄家灭族的人难道还少了么?于谦,方孝孺,都是闻名于世,但落到自己身上,谁又愿意有这样的结果?
一旦走错,那就是满盘皆休!
无比纠结之下,徐大化也不敢轻易下决定,否定冯紫英的建议很简单,甚至可以理所当然的以不符规定为由,但是如果真的导致了贻误战机,那最终的结果恐怕也不是他所想要见到的。
忠顺王原本被徐大化喷得半点脾气皆无,但是看到冯紫英有理有据的反驳却让徐大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也不得不承认对付这等文臣,还是要文臣才行。
来回踱步几趟,徐大化还是不敢下决定,最后他只能悄悄给冯紫英示意,避开忠顺王之后走到一边悄声道:“紫英,兹事体大,本官不敢做主,但如你所说,稍加耽搁,也许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你有何建议?”
这其实就是变相妥协了。
冯紫英笑了笑,“若是徐大人还是担心,本官也不妨署名作证,届时若是内阁诸公问起来,下官可以替大人证明,确实事急从权,非有私心,皆为国事,也算是勇于任事吧,……”
徐大化沉吟了一阵,才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