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乔应甲的沟通同样也是遭遇如此的观点,这让冯紫英有一种无力感。
他分析过齐乔二人的观点,之所以不认为包括义忠亲王也好,江南士绅也好,或者两者合流也好,能够掀起反叛,或者有此胆量反叛,原因有二。
一是永隆皇帝登基九年,正统大义无人能质疑,而且这九年治下基本稳定,虽然有宁夏叛乱、蒙古入侵以及播州之乱等诸多瑕疵,但是宁夏平叛是大胜平定,而且还趁势收复了前明时候就丢失了哈密和沙州,大涨国人士气,这种情形下谁要说可以取代永隆帝,无疑是自取灭亡。
二是朝廷掌握着无与伦比的精锐边军,压倒性优势无可匹敌。
九边精锐,哪怕西北四镇中的甘肃、宁夏、固原三镇实力稍差,但是榆林、山西、大同、宣府、蓟镇、辽东这六镇边镇都是十万兵力级别的重镇精锐。
牛继宗勉强能够掌握宣府镇,哪怕再加上王子腾的登莱镇,也不过区区十来万兵力,根本无法和拥有八十万边军的朝廷抗衡。
而且他们最倚重的宣府镇位置不佳,还处于大同、山西和蓟镇夹击之中,无论是想要就地反叛,还是南逃,宣府镇看起来都不可能成功,因此他们认定牛继宗不会如此不智。
三是江南士绅虽然鼓噪甚大,但是论其士人精英,除了部分在南京七部和都察院外,更多的还是在京师朝廷中,包括叶、方、李等江南士人的领袖级人物,都从把江南士绅的民意反响当成一回事,更多地还是觉得这不过是和朝廷讨价还价的一个姿态,连江南士绅内部都意见不一致,怎么可能谈什么反叛这种可能抄家灭族的大事?
基于以上三点,齐乔二人都不认为冯紫英所提到的这些可疑之处就是义忠亲王和江南士绅意欲反叛的依据,因为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这三者因素,义忠亲王也好,江南士绅也好,都不是傻子,明知道是自取灭亡的事情,没人会去做。
当然他们也同意冯紫英的观点,的确可疑,应当责成龙禁尉和都察院以及刑部都要关注并着手调查,看看这里边究竟是什么人在其中兴风作浪,扰乱商业秩序。
没错,他们的观点还是有商人在其中借机造势,意图谋利。
冯紫英也认真分析了他们的观点,也承认的确不好解释。
只要永隆皇帝还在,任何反叛可能传檄而定,根本翻不起波浪来,牛继宗和王子腾那点儿军事力量,且不说这些官兵会不会跟着他们走,即便他们真的掌控力极强,但面对数倍于他们的边军,他们没有什么获胜的机会。
江南士绅就算是站在义忠亲王那边,但是叶方李等人好歹都是江南士人中的领袖,他们登高一呼,诸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等人的号召力必定会遭到大幅度削弱,届时,江南士绅还会真的坚决站在义忠亲王一边么?起码也会分裂成两个阵营,或者都默不作声才对。
理由都很充分,但摆在冯紫英面前的还是实打实的各种迹象线索,江南有人在备战,难道真的只是一种姿态?
那这种姿态未免做得太真了,而且所付出的成本也太高了。
荣国府欢天喜地的为贾宝玉娶牛氏女做准备,冯府这边也要为纳迎春为妾做准备了。
当然这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一个是嫡子娶妻,一个是庶女出嫁,甚至连嫁这个字都不准确,而是给人做妾,好在这是给小冯修撰、顺天府丞做妾,倒也不委屈。
冯紫英自然要让迎春风光过门,以弥补身份上的差距,这一点哪怕迎春再不在乎,但是情郎的一番心意也会让她分外高兴。
便是贾赦邢氏夫妇对于冯紫英委托傅试上门议亲,并采纳送聘礼,也是格外震惊之余也是十分满意。
要知道纳妾这种事情,便是大户人家,也不过就是寻常媒人说和,然后简单过礼,寻个合适时间抬过府就作罢。
有些讲究的大户人家,甚至连走正门旁的角门都不允许,而只能走后门或者侧门,这也说明妾这个身份的低贱。
傅试自然清楚这种替上官上门议亲纳妾之事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这却是他主动争取来的。
跟随冯紫英这么久了,他是越发觉察到这位上司的本事能力,不仅仅是他有齐阁老和乔右都御史这样的师长,也不仅仅是如工部崔尚书、商部官尚书、吏部柴侍郎这样重臣对他看重,更在于冯紫英本身对于公务处理的精熟老练。
像牢牢抓住吏房和刑房,整肃三班衙役和司狱厅,几乎是一个月时间里就让整个顺天府衙的面貌为之焕然一新,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府尹吴道南都在私下里承认冯紫英是治世能臣,当得起顺天府丞。
正因为越发看好冯紫英的未来前程,所以傅试也是要牢牢抱定这棵大树,所以些许面子对于他来说就不值一提了,本来荣国府就是自己老师家,贾政虽然不在,但是贾迎春毕竟是他侄女,自己替上司像贾赦议亲论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老大人,府丞大人委托学生来与老大人商议二姑娘过门之事,先前府丞大人也交待,考虑到府里宝玉娶亲之事已经定下来了,在九月初八,府丞大人也托人选了日子,就定在九月十二,不知道老大人和大太太意下如何?”
傅试虽然也是正六品通判,但是今日在贾赦夫妇面前还是很是客气,和以往来府里的矜持大不一样,这让贾赦夫妇都很得意。
以往眼前这人是老二的门生,又是科举出身的士人,除了在老二面前较为谦逊外,在其他人面前都保持着一种士人的倨傲,便是贾赦当面也是那种不卑不亢的架势,但是今日却截然不同,格外客气。
“唔,既然铿哥儿都已经选好了吉日,那就九月十二吧。”贾赦假模假样的捋须沉吟,“只是这相关事宜,铿哥儿可曾说了?”
傅试内心暗笑。
这贾赦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性子阖府皆知,便是他这个经常来府里走动的外人也一样十分清楚。
来之前冯紫英也和他提及过,多半是要谈贾赦欠孙家的银子问题,另外可能也要谈及聘礼相关事宜,都委托他全权处理,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要求,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都允了。
“不知道老大人所言相关事宜,是哪些?”傅试沉声问道:“据学生所知,纳彩下聘都有规制,府丞大人也有交代,便按照最高标准来办便是,大人那边也有准备,准备送上西域和田玉璧一对、南海黑珍珠四颗、玄狐皮八张、太湖鲛珠十六颗,骏马四匹,金银不计,……”
贾赦和邢氏都是相顾失色,只是那喜欢和贪婪之色交错,让二人脸色甚是精彩。
这几乎比得上高门大户娶妻所用了,便是宝玉娶牛氏女只怕也就是这样水准了,可那是荣国府嫡子娶妻,这边是冯紫英纳妾,这未免太夸张了。
和田玉璧一对怕不就要一二千两银子,冯家出手的肯定不会太差,南海黑珍珠在京中也是富贵人家主母必备之物,质量上乘的一颗都是数百两银子,玄狐皮价格也不低,尤其是辽东局势紧张之后,价格更是飞涨,八张皮子起码也是一二千两银子才能拿得下来,鲛珠就是大珍珠,太湖珍珠号称湖珠,也是淡水珍珠中的珍品,这十六颗估计也要数百两银子。
骏马四匹也价值不菲,冯家长期在边镇为官,草原上的部族首领少不了要进贡,这一匹骏马贵的可能上千两,差的也要一二百两银子。
这粗粗一算下来,怕不就要五六千两银子了?
原来贾赦夫妇在想冯紫英纳迎春,估计顶多也就是一二千两银子聘礼就差不多了,毕竟是纳妾,比不得娶妻,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下如此大的血本。
就连来议亲的傅试都觉得冯紫英这番聘礼有些过了,大大超出了京师城里纳妾的规制标准,甚至超过了大户人家娶妻的标准。
不过冯紫英却固执己见,傅试自然就不好再说。
这聘礼如此豪奢,那意味着陪嫁就不能太差,这顿时就让贾赦夫妇有些作难起来了,而且关键傅试半句不提那孙家欠账之事,这也让贾赦夫妇倍感焦躁。
“铿哥儿这般厚礼倒是让老夫有些承受不起了。”贾赦强压住内心喜忧交替的心思,咂着嘴道:“他可还说其他没有?”
没等傅试开口回应,邢氏已经压抑不住:“秋生,你也不是外人,咱们荣国府现在的光景你也清楚,不瞒你说,我和大老爷先前原本是想要把二丫头许给孙家为妻的,只是各种缘由未能成,而铿哥儿却看上了二丫头,所以才有这段姻缘,但前期我们为了府里支应,便在孙家借了不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