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了?”元春妩媚中带着慵懒的姿态连进来的宝玉都看得一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大姐姐有如此风情的一面,这也让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抵触清楚,不愿意冯紫英此时来见大姐姐,不愿让冯紫英见到这一幕。
旁边的抱琴随即道:“申正了。”
“哦?”元春坐直身体,抱琴替她披上外衣,“宝玉,你去请铿哥儿来吧,我有话和他说。”
宝玉迟疑了一下,嗫嚅着,最后还是没敢拂逆自己姐姐的意见,悻悻而去。
冯紫英也注意到了宝玉悻悻的神色,还以为他是在贾元春那里受了批评,也不在意,从大观园大门进园子,渡过沁芳闸桥,绕到正面玉石牌坊进去,直接到了顾恩思义殿。
此时的元春早已经收拾打扮停当,端坐在上端长椅中,双手微微放在小腹前,只是那珠圆玉润的面颊在西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美艳。
咋一恍惚间,冯紫英甚至觉得自己似乎见到了年轻了几岁的王熙凤,但是比起王熙凤更多了几分端庄贵气,少了几许冶艳妖娆。
“冯铿见过贵妃娘娘。”冯紫英依然是一揖大礼。
元春摆手示意,“铿哥儿无须多礼,都是自家人,这又是一家人过节,就莫要这么拘束了。”
冯紫英应了一句“礼不可废”,但还是按照元春的意思坐在了下首。
偌大的顾恩思义殿里只有贾元春、抱琴以及在门上的一个小内侍,另外几个跟着元春出宫的内侍和侍女都远远站在门外,影响不到二人的谈话。
见冯紫英坐下,元春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打开有些僵滞的气氛。
冯紫英目不斜视,端坐望向前方,只等元春选题。
这种尴尬僵滞的氛围连一旁的抱琴都觉察到了,但是她却无法插话。
元春饱满的胸脯在冯紫英眼角余光中似乎变得更加生动,这位贵妃娘娘的穿着仍然体现了皇家的雍容大气,加之天生精致细腻的芙蓉玉面,眉目间隐约和探春还有些相似,这和贾政与王氏都不类,更像是隔代遗传到了贾母那张富态脸型。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和现下流行的观音脸相似,宽额丰颊,凤目长眉,加上修长高挑的身材,还有着饱满有致的胸臀,冯紫英都有些感慨,永隆帝的身体不知道是糟糕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对暴殄天物,对这样一个尤物无动于衷。
紫红底色的襦裙裙边上镶嵌着金丝刺绣滚花,雀鸟图案的花纹在阳光下浮现出一种异常灵动的阴影,修长优雅的粉颈裸露在外,隐约可见的一抹沟壑被襦裙上端遮掩住了,而罩在外边儿的大衫则把光洁的肩部给遮掩得严严实实,委实让人遗憾。
哪怕是眼角余光,冯紫英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也不知道《红楼梦》书中的写照会不会真的落到这位称得上“原应叹息”四春中最富神秘色彩的女人身上?
“铿哥儿,此番吾虽然是回府省亲,但只怕你也知晓吾此番回来也还有一些其他事务要处置。”元春好歹也是在宫中历练了这么些年的了,稍微稳了稳心神,便打开话题。
绕圈子没有意义,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而且贾冯两家现在的关系,也不需要太过于客套,所以元春索性就直接步入正题。
“略知一二。”冯紫英内心也对贾元春没有那么多尊重。
冯紫英也发现了一点,那就是自己好像欠缺对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必要尊重,可能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自负穿越而来,有着他们不具备的见识眼光,二是冯家文武兼资的底气,三是作为士林文臣中的佼佼者,再加上雄厚的背景和声誉鹊起的名声,使得他很难用这个时代人的仰望心态来看待诸如皇室成员和后妃们。
“嗯,这样也好,吾正好想要和铿哥儿好生商谈一番,包括宝玉的婚事,以及可能牵连到的一些事情,嗯,包括近期朝廷宫中的一些事宜,……”元春顿了一顿,瞥了一眼身旁的抱琴,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内侍。
抱琴立即明白了,随即走到门口招呼内侍,二人一并退到了门外,但是又能远远看得到殿内二人的情形,只是二人说话就不会再受影响。
“娘娘请说。”冯紫英虽然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可避免,但是内心还是不愿意主动去涉及到这些,在他看来,元春的这样行径。殊为不智,甚至可能会祸及自身。
“紫英你对宝玉与牛氏女联姻不太认可?”元春问道。
“不是最佳选择,不及廉忠王之女,但也非不可接受,理由想必府里已经转述过了。”冯紫英言简意赅。
元春点点头,有得有失,冯紫英的观点并非没有理由,但是可能各方考虑侧重不一样,她却知道永宁长公主是颇受皇上喜爱的,而牛氏女是永宁长公主最喜欢的幼女,宝玉娶得她,定能受益匪浅,这个选择没有错。
冯紫英当然也不会再和对方争执,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且看后续发展了。
“永宁长公主在皇上那里颇能说得起话,若是她出面向皇上恳求,只要不是出格的要求,几乎无往不利。”元春却不愿意冯紫英内心起疙瘩,所以特意解释。
“可娘娘考虑过牛家的风险么?”既然都提起了这个话题,冯紫英也就懒得遮掩。
元春没想到冯紫英这么直白,吃了一惊,想了一下之后才道:“紫英是担心牛家与皇上不睦?”
“娘娘,这是一句不睦这么简单么?”冯紫英哂笑,“难道娘娘以为牛继宗稳坐宣大总督是真的皇上信任不成?”
元春脸色微变,目光也冷峻起来,“那紫英的意思是吾舅父亦是如此?”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贾元春还真的是讳疾忌医呢,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些现实,“如果娘娘觉得不是,那就不是吧,但想得太美好,现实却未必会向我们希望的那样发展。”
元春脸色变得苍白,目光死死盯着冯紫英,“紫英,你真的觉得情况就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我不知道娘娘在宫中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但是我只知道我在衙门里看到了听到了一些什么,虽然未必是真,但我宁肯相信是真,因为真的最糟糕,而事情往往都会变得最糟糕。”
冯紫英耸耸肩,“我这个人很现实,或者悲观,我也希望我猜测全都是错的。”
冯紫英的话把贾元春的心思彻底打乱了。
义忠亲王和皇上的矛盾她原来是不太看重的,皇上已经稳坐皇位十年,义忠亲王凭什么想要翻盘?
她想的是义忠亲王不过是一种自保的举动,等到皇上大行,新皇登基,义忠亲王自然就会放下戒心,而他也不可能有什么机会了,毕竟皇位传承已经转移到了永隆帝这一支来了,不可能再转回到义忠亲王那一支去,朝中大臣们也不会支持。
所以她一直在考虑的是皇上几位皇子中谁能胜出,牛家也好,自己舅父王子腾也好,日后会支持哪一位皇子,自己乃至宝玉该如何在未来的站队中抢得先机,博得从龙之功。
但现在冯紫英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却完全不是这样,似乎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事根本就没有被冯紫英放在眼里,而他更担心的是义忠亲王之事。
一时间心乱如麻,元春不清楚冯紫英所言究竟是否属实,或者真的是冯紫英太过杞人忧天,但宫中和宫外的消息不对称,自己在宫中了解到的一切未必就是全部,但有一点贾元春还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诸位皇子对储位的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这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不会有假,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还是倾向于冯紫英的担心偏离了方向。
“紫英,吾不知道你的担心由何而来,或许的确有这方面的一些因素,但是吾还是以为当下最大的事情恐怕还是铁网山秋狝,皇上可能会在秋狝中选储立储,不知道此事你可知晓?”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桩事儿他如何不知道?但他还是坚信所有人恐怕都小觑了义忠亲王的坚持和决绝,他也清楚义忠亲王以及义忠亲王的一些幕僚这段时间也在频繁接触几个皇子,摆出了一副想要认命从龙的架势,但是冯紫英却觉得是假象。
吴耀青已经来报,义忠亲王世子马骁近期频繁出京,而且有一个身形模样都类似的侍卫也出现在其身旁,虽然只被发现了一次,但是这似乎是义忠亲王那边惯用伎俩,就是用替身来掩饰行迹,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本人那里也应该是一样如此。
种种迹象都表明,义忠亲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但这一点有几个人真正认识到,包括齐师乔师似乎都倾向于义忠亲王可能会采取支持某一位皇子来继位的方式干预选储立储,以确保他自己那一脉的安全。
但冯紫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