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丈夫脸色不渝,宝钗和宝琴就知道肯定丈夫去遇上了烦心之事,都很知趣地没有多言,只是替丈夫脱下外袍,自然有莺儿和龄官送来热水洗手,送来鞋子换下。
这兵部之事要说也和丈夫没太大关系才是,若真的是永平府涉及到军务的事情,丈夫恐怕早就会有准备,不会在兵部相招时还一无所知,宝钗和宝琴都对丈夫有这个信心,所以丈夫操心的事情多半还是国事。
这种自豪感对于宝钗宝琴姐妹来说也是以前从未体味到的,以往薛家往来都不过是商贾人家,便是有些身份的也不过是往日世交的武勋,而且大多都是没落家族,像王家和贾家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真正是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接触交际的基本上都是朝廷官员,而且许多甚至都是三四品的重臣。
别说薛家,就算是贾家这样的家族,平时想要接触到六部侍郎这样的人物根本是想都别想。
像贾政这样的工部员外郎看上去也还像那么一回事,但是尚书侍郎这些人却根本没把你这种非科举出身的官员看上眼,平素连话都懒得和你多说,便是一个司里的同僚也都是言语中带着不言而喻的自傲。
人家最起码都是举人出身,哪里看得上你这等连秀才未曾考过的武勋子弟?
冯紫英的确有些心烦意乱。
半日的商议并没有取得多少成果,三大土司联手之势越发明显,这势必吸引到更多的中小土司们加入进来,现在不仅仅是四川和湖广都受到威胁,更关键的是贵州局面就相当严峻了,而一旦贵州真的沦陷,云南必定难保,整个西南就要陷入死局中,朝廷纵然最后能够收复,那付出的代价恐怕要比宁夏叛乱大十倍,现在的大周还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这都还在其次,关键是王子腾的心怀叵测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如果王子腾真的在其中与这些土司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这就意味着牛继宗他们这些实力武勋已经和义忠亲王有了某些默契甚至是勾结起来了,那也意味着义忠亲王已经不满足于现状,要开始着手搞事了,再联想到原来在京一直与义忠亲王走得很近的汤宾尹近期在金陵十分活跃,而贾敬“病死”,不得不让人心中焦虑。
冯紫英不清楚龙禁尉在其中觉察到异常没有,但作为一直对义忠亲王和太上皇十分警惕的永隆帝不可能毫无觉察,哪怕是他近期身体不佳精力不济,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懈怠。
朝务上永隆帝都可以懈怠,甚至放手给内阁六部去,反正无论如何折腾这都还是他张慎一脉的天下,日后皇权要和相权争斗,自然也有手段办法,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这一脉的皇位延续。
义忠亲王和永隆帝的相斗,得便宜的只会是西南土司和边外的这些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还有海上的倭人,但是对于义忠亲王和永隆帝来说,他们之间的争斗更是决定着双方这一脉的存亡,无论是谁都无法退让。
这两兄弟的博弈还取决于一直处于静默无声的太上皇。
因为京师城中的京营一直是太上皇控制着的,但是随着京营八万大军在三屯营的惨败,六万人被俘虏,直接让京师城中的军事力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继先的五军营受到了较大削弱,一直被认为是太上皇一系人马的神机营全军覆灭,而忠于永隆帝的神枢营却是丝毫未损,这种力量的消涨变化,让永隆帝第一次在京师城内占据了主导地位,尤其是在重建神机营之后,永隆帝掌握的军事力量还会进一步提升,到那时候,无论是陈继先的五军营是否效忠永隆帝都已经不重要了。
冯紫英不相信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看不到这一点,或许太上皇只能在两个儿子中采取鸵鸟政策不闻不问,也不偏向哪一边,但是义忠亲王肯定不会坐视这种情形的发生。
所以也许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义忠亲王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进一步拉拢这些实力武勋,做一些小动作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这样做义忠亲王打算如何?难道真的准备南逃江南,来一个划江而治?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有些警惕,如果真的出现这种局面,还真的非常危险,江南一旦被义忠亲王所控制,断绝对京师乃至九边的补给,那立即就会天下大乱。
只是这等事情却又不是一时半刻能拿出解决方略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主动掺和其中,其后果更是很难预判,现在双方都数投鼠忌器,所以永隆帝才会努力增强自己的砝码,而义忠亲王则是各路布局,都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合适的时候出现。
冯紫英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就能够有扭转乾坤的力量,现在他手中真正能够动员兵发挥作用的力量和资源都还远远不够,哪怕拉上自己老爹,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局面对自己会更有利,所以他宁肯拖下去,赢得时间,赢得主动,这个主动是指自己和冯家的主动,而非永隆帝或者义忠亲王的主动。
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有了一大家子人了,不可能再像临清民变时那样无所顾忌的想干就干,现在他有了两房妻室,还有一房待娶,另外还有媵妾,甚至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冯栖梧,他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一旦押错注失败,那就会牵连到整个家族家庭,他需要对自己身后的这一大家子人负责了。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时代人的智慧,或许他们在科学技术和眼界见识上无法和自己这个穿越者相比,但是论官场权谋和手腕手段,却不会弱于任何人。
莲子银耳羹端上来,热烫而香气四溢,冯紫英吹了一口,这才舒服的慢慢品尝。
“相公的事儿办得不太顺心?”宝钗坐在一旁,宝琴紧挨着宝钗,小声问道。
“不算是我的事儿,我就是去旁听,顺带给点儿建议,但是这种事情便是知晓又能如何?”冯紫英有些意兴萧索地摇摇头:“西南战局不利,朝廷预估不足,似乎有点儿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宝钗和宝琴都不是那等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的女子,尤其是宝琴更是对外边儿时政格外关注,她知道长房沈氏是官宦出身,在这方面自然有优势,所以要想抹平和长房那边的差距,那么各方面都应当要花心思。
“朝廷不是派了很多大军去么?舅舅的登莱军,还听说西边儿边军也去了,还有湖广四川本地的军队,那么大规模,那边不就是一些土司军队么,还战局不利?”
宝琴的问话让冯紫英颇为惊奇,登莱军也就罢了,还知道固原军也去了,这《今日新闻》虽然也刊载过邸报,但是言之不多,没想到宝琴居然注意到了。
面对冯紫英惊讶中略带欣赏的目光,宝琴更兴奋,她知道自己又在相公心目中获得了加分。
宝钗一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很清楚宝琴的心思,甚至宝琴也没有对她避讳过,直截了当地说未来两年在林黛玉嫁入冯府之前,姐妹俩的竞争对手就是长房的沈宜修。
虽然宝钗对宝琴的这种咄咄逼人之势不太认同,但是她也承认就目前来说,二房要想站稳脚跟和长房平起平坐,就必须要立足自身的优势。
姐妹同嫁是一大优势,但是家世门楣却是一大劣势,现在沈宜修生了一个女儿,这是优势,但是短时间内没法再怀孕,这又是二房的机会。
与此同时,沈宜修因为官宦出身,尤其是其父还是四品大员,在很多方面必定与相公有共同话题和语言,那么弥补这方面的劣势就势在必行了,所以宝琴才会主动在这上面要挑起话题,就是要向冯紫英证明,自己在这方面并不逊于沈宜修。
“看不出妹妹在这方面还有些见识啊。”冯紫英表扬了一句,“朝廷的力量肯定不是土司能比的,但是地理环境、气候以及分散广大的区域都束缚了朝廷用兵的手脚,一句话,就像是大人和一个小孩子搏斗,看似大人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小孩子,但是小孩子选择了逼仄的环境下,大人甚至被绑住了半边手脚,这种情形就不好说,就看朝廷什么时候能挣脱束缚了。”
宝琴嫣然一笑,“那相公的意思是朝廷最终还是要获得胜利?”
冯紫英欣然点头:“当然。”
“那相公又何必多虑?战事无论如何迁延,朝廷都会打下去,朝廷边军不是号称精锐么?一支不够,那就两支,两支不够就三支,总归要打赢,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朝廷如何取信于民立威于民?而朝廷是断断不能失了威信的。”宝琴语气肯定,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冯紫英忍不住给宝琴点了一个赞,这丫头的判断和认知还真的比一些朝廷官员还强许多,起码比那些这个时候就盼着招安的官员们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