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正文卷庚字卷第一百四十二节扬长避短,比较优势就在贾府里边为着冯紫英受伤引发各种意想不到的纷争时,冯紫英却是陪着刚和朱志仁谈完话的柴恪说着闲话。
点验结束,蓟镇对京营六万大军的整肃清理正在紧锣密鼓的推进,按照预计两三个月内就要彻底对这支军队进行整编,使之成为新京营。
杨肇基和贺虎臣都获得了柴恪和袁可立的认可,如无意外,都能获得一个游击的身份,这对于杨肇基和贺虎臣来说,都堪称一个质的飞跃,从基层武官一跃成为中级武将,具备了真正执掌一部的身份,而且关键在于下一步,他们甚至可能有机会以游击身份执掌两部乃至更多的兵力。
在点验结束之后,柴恪和袁可立二人又沿着边墙,从从三屯营经太平寨、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一直到石门营,最后抵达山海关视察。
作为兵部左侍郎,柴恪做事极为认真,蓟镇这一次受创不轻,他当然要实地查探一番,看看蓟镇现状,尤其是作为辽东咽喉的山海关更是必看之地。
冯紫英自然不会陪着柴恪一路行去,而是直接去了榆关港,在榆关港候着柴恪到来,视察完榆关港之后才一路返回卢龙。
“皇上和京中一些士绅都对此次顺天府的表现很不满意,吴道南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好啊,连带着梅之烨也都受了牵连。”
梅家是湖广望族,梅之焕是元熙三十九年进士,而且也是庶吉士,被柴恪视为湖广士人中生代的中坚人物,相比之下其族兄梅之烨就要逊色不少,但毕竟都还是湖广士人。
柴恪的话让冯紫英有些好奇,略一思索之后才道:“朱大人和梅家也算是有些渊源,对了柴大人也是啊,……”
柴恪笑着摇头,“我和梅之烨没什么交情,但是其族弟梅之焕颇有才干,为人正直,现在在礼部担任员外郎。”
柴恪不评价梅之烨,其实也就是一种变相的评价,冯紫英笑了笑,“吴大人不喜俗务这是公认的,但是只要府丞和治中、通判以及推官这些人选选好了,也都没什么大碍,顺天府的通判职责重大,吏部给了四到六个定额,也就是考虑到顺天府非比一般府,……”
“顺天府丞出缺快半年了,这也是此次流民事宜处理拖延的缘故。”柴恪没有掩盖什么,“梅之烨做事过于古板拘泥,不知灵活变通,效率不高,下边县里反映也不太好,不过他是翰林院出身,文才甚佳,在京中士林名气也不小,所以……”
冯紫英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看来还是有文采好啊,便是做事不得力,也能有这个理由遮掩,只可惜苦了小民百姓,他们可不能靠念两首诗或者读几篇赋就能填饱肚子,……”
“你啊你,这张嘴是真不饶人,梅之烨也没有那么差,……”柴恪大笑了起来,冯紫英也微笑不语。
冯紫英便陪着柴恪沿着城南外的滦河而行,这里是滦河在卢龙风景最佳所在,只不过现在大雪皑皑,滦河封冻,两人便沿着河岸边上漫步。
“这里便是李广射虎所在的射虎石了,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冯紫英作为地主也替柴恪介绍,“当年李广出任右北平太守,据说打猎到这里,风吹草动,误以为草中巨石为老虎,便要引弓怒射,箭入石中,天明一看,再来射一箭,便射不进去了,可见人在紧急状态下的潜力有多大,……”
卢龙城南滦河岸边有虎头石,
“怎么,紫英,你想表达什么?永平府在紧急情况下也能有所表现,还是说迁安之战是迫于无奈之下的困兽犹斗?”柴恪下意识的把冯紫英所言和当下局面联系起来了,“又或者觉得顺天府这是养尊处优惯了,还没有逼到绝境?”
“柴大人,您这想多了,我就是纯粹有感而发,哪里有那么多联想?”冯紫英赶紧摆手,“顺天府那边,要以我的看法,人口其实并不算多,但是北部州县的治理上还是有些懈怠,否则不至于如此多的流民四散流窜,当然,从永平府的角度来说,我并不拒绝,哪怕前期会有许多困难,但是对于永平府现在要全力打造冶铁、烧炭、制铁和水泥这些产业来说,在本地民众还难以用起来的情况下,外来流民其实反而是一种资源了,……”
冯紫英的坦率让柴恪更为肯定,“紫英,看来你是认定你的这种方式是正确的了,但是以农为本这是自古以来朝廷国策,若是没有了粮食,那就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这样大搞冶铁、烧炭、制铁和水泥,而且这些货物大多要通过榆关港外销,还有大量要卖到草原和辽东,都需要大量人口,而且是精壮劳力,但如果各地都像你这样,他们吃什么,靠什么来养活我们官员、士卒和商人?”
“柴大人,如果要探讨这个问题,那可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在永平府搞的这样大的动静,迟早是要引来朝中大佬们的关注的,柴恪不过是第一个,而他的观点也是最典型的。
民以食为天,若是大家都去工坊打工了,谁来种地?粮田减少,农民不种粮食,那小民百姓吃什么?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一旦有个灾害,岂不是立马就要变成一场不可收拾的变乱?
便是江南因为种粮田土越来越少,让位于桑麻和其他经济作物,也引起了朝廷的担心,屡屡下令要求江南铲除桑麻,不得改田,但是在丝绸、棉花这些在卖价上显然更有优势的货物刺激下,无论朝廷如何下令都是徒劳。
“嗯,那简单说说你的道理和想法。”柴恪饶有兴致地道。
“北地的种粮条件总体来说不及南方,这是气候和水热条件决定的,但北地也有自己优势煤铁等各种矿石资源丰富,而各地对铁料、水泥这等物料的需求会越来越大,这些物料的大量生产能有助于改善军事、农业、交通等各方面的条件,比如铁料制造火铳和火炮,制作各种蹄铁、铁铲、铁锅、铁镐、铁犁、柴刀菜刀等,水泥能修建更经久耐用且防火的屋舍、城墙和道路,比起木料甚至石料更易生产,价格更便宜,更易于运输,……”
柴恪已经见识过水泥的威力,大为震撼,甚至觉得这种货物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能够改变许多,尤其是在军事上的意义更为重大,对于冯紫英居然要用水泥来修一条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的水泥混凝土道路感到不可理解,哪怕冯紫英再三向其解释价值意义和必要性,柴恪仍然无法接受。
当然这是山陕商人们支持冯紫英的一个态度,柴恪再难以接受也不可能去干涉,只能默认,唯有希望冯紫英所提到的好处能真正变成现实。
“除了这方面,北地还有在种植棉花和引种一些新的农作物具有优势,但是这可能需要一个时间过程,……”
冯紫英把他去天津卫拜访隐居实验的徐光启的想法介绍给了柴恪,如果不是遇刺,冯紫英原本是打算在和顺天府那边把移民事宜谈妥之后去拜访徐光启,但是却没想到出了遇刺这桩事儿,耽误了。
“紫英,你的意思是南方和北地在各方面都有不同,各有各的优势?”柴恪追问。
“对,我的想法就应该是南北两地应当各自扬长避短,实现比较优势,那么这样一来就能够最大限度实现各自的优势发挥,通过交通运输条件的改善来实现南北物资的互动循环,达到最佳。”冯紫英笑了笑,“所以我才会实验一下水泥混凝土路面,当然这只是实验,在南方,水道航运的优势仍然是无法取代的,但在北方一些重要商道和官道则可以就地取材利用起来。”
冯紫英把自己前世中为官的一些经济上最粗浅的方略拿了出来,只是这个时代的技术生产力太过于低下落后,很多东西不可能照搬,甚至连“比较优势”这种观点也有些似是而非,但对于柴恪来说,却无疑是推开了一扇崭新的门。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一个造船的船匠,又或者一个冶铁的铁工,都是世代干这一行,你要让他们去种地或者做官,他们根本做不下来,甚至只会引发混乱,但同样让一个国子监学生去冶铁或者造船,他能行么?所以我才说要扬长避短,最大限度发挥优势,才能让生产达到效果最佳,而南北之间这种情形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一句话,因地制宜,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实现最优化。”
柴恪算是听明白了冯紫英的观点,“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朝廷在其中就放任不管就行?”
“不,也不尽然,但朝廷直接干预效果并不好,还会容易激发矛盾,那么为什么不能以赋役来进行调整呢?举个例子,如果朝廷觉得苏州粮食种植太少,那么便可以以种桑麻需要交纳更高的赋役,同样在北地也可以鼓励种粮,种粮赋役降低,……”
冯紫英脑中的种种现代经济和税收调整来刺激和调适经济发展办法太多,一时间很难向柴恪解释清楚,只能在合适时候慢慢来向他们灌输和推动操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