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在尤三姐和左良玉以及布喜娅玛拉的护送下回到玉田县城最大的隆安客栈住下。
肩部的疼痛让他有些疲惫,这个时代既没有什么麻药止痛药,面对这种外伤,就只能硬扛。
好在尤三姐已经十分上道,随身携带着金创药,而布喜娅玛拉也用他们部族中专门磨制的草药替冯紫英换了一道药,才算是让疼痛稍减。
坐在椅中,冯紫英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对于布喜娅玛拉的突然出现冯紫英也是大为吃惊,不知道这女人怎么会突兀地出现在玉田。
虽然说大周对叶赫部这些首领头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约束,但是像她这样任意出入顺天府和永平府肯定还是不太合适的。
永平府还可以说有三千叶赫骑兵,但顺天府本身就还处于一种半戒严的状态下,人心尚未安定下来。
蒙古人刚刚退去,还有不少散兵游勇和一些马贼流匪在四处游荡,几个县的民壮和捕快衙役都在四处巡逻,尤其是在流民正在逶迤东行的情形下,社会治安就更混乱,像布喜娅玛拉好这样四处乱跑,无疑是不受欢迎的。
“你怎么会来玉田,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看着布喜娅玛拉有些不太自在的坐在自己对面,冯紫英打破沉寂。
“怎么,不欢迎?这顺天府又不是永平府,我能不能来,你还要管?”
布喜娅玛拉说话很冲,弄得冯紫英也是一脸无奈,“你这是吃了火药了,一碰就炸?我就是关心一下你还不行?你刚救了我一命,你来我求之不得,起码我的安全又多了几分保障了。”
冯紫英的话让坐在一旁的尤三姐也忍俊不禁,“是啊,东哥,这一次不是赶巧你撞上了,那使刀的家伙还真的不好对付,也幸亏有你才把那家伙给缠住,否则冯大哥肯定还要受更多的罪。”
尤三姐是个耿直性子的爽快人,心直口快,而且本来布喜娅玛拉在永平府和尤三姐就认识,虽然不算太熟悉,但是也打过几次交道。
布喜娅玛拉对这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子也很有好感,或者说有一种身份认同感,毕竟相对于冯紫英和永平府的其他人来说,她们都不属于汉人,但是却又和汉人有着密切关系往来,而且是断不了那种。
“哼,可有的人还是以怨报德,不识好人心。”布喜娅玛拉悻悻地冷着脸,略微转头,睃了冯紫英一眼,这才重新对着尤三姐,“三姐儿你的剑术也不差啊,从哪里学来的?之前可没有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啊。”
“东哥,我练剑也有十年了。”尤三姐压抑不住的自豪,“我属于崆峒派,在甘州那边儿,距离这边太远了,足足有几千里,崆峒剑术自古闻名,不过真正学到家的没几个人,我这两手庄家把式,实在难以等台面。”
这等客套话尤三姐还是会的,嫁入冯府一年,有些东西就无师自通,这女人之间的沟通对话,也让她长进很大。
“嗯,看得出来,你的剑术也有些造诣了。”布喜娅玛拉目光流转,转向冯紫英,“你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有人针对你下死手?这应该是军中的箭术高手,一百五十步外的神射,而且力道如此强悍,连钢甲都射穿了,这是存心要你命的,你得罪了谁了?”
“我怎么知道?”冯紫英也在思索,迟疑着道:“我这得罪的人也不少,但是能像这样动用箭术高手来的谋刺的,我还真想不出,会不会是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
布喜娅玛拉也不敢确定,“但我觉得和我交手的肯定是你们汉人,不像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他们的刀法剑术都是中原流派,和我们关外的流派有着明显区别,而那用弓弩偷袭的人,因为我没见着,无法断定,这等箭矢其实在辽东和蓟镇这边都很通用了,在军中也比较常见。”
吴耀青和其他两人都留在了现场勘查,有一名死者,他们就需要查清基本情况,纵然不能立即获知敌人来路,但是一些细节他们要掌握起来,以便于下一步有针对性的调查。
如果那位苏大家护卫所言属实,人家是在丰润就盯上了自己,甚至更早那就是从永平跟过来的,那就就更复杂了。
但做这些事情,吴耀青他们更专业,自然可以根据一些细节来抽丝剥茧,慢慢查探,冯紫英也不会急于求成,他相信吴耀青他们能够给自己一个满意答案。
“冯大哥,恐怕还得和吴先生说一声,您现在这样四处奔走,外边儿如果真的有人盯着你,那到任何地方都可能随时对你发起攻击,身边这几个人恐怕还不够,……”
尤三姐满脸忧色,“不是每一回都能碰上东哥援手,万一……”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他觉得吴耀青已经相当尽心了,自己身边这些人也并非就不行,而是因为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遭遇远程射击袭击,如果是一般情形下的袭击,他们几人应该是有应对方略的。
“先等到耀青他们查探回来再说吧,死了人,这边也已经报官通知玉田县衙了,总归要有一个说法。”良久冯紫英才缓缓道。
吴耀青和另外两人都蹲在河岸边仔细查探着死者,他们需要抢在玉田县衙的仵作来之前完成勘验,掌握第一手的情况,为下一步的深查做好准备。
今天出这样一桩事儿,吴耀青也有些压力。
大人的安全护卫是他一手在安排,他自认为准备还是相当齐备的。
除了尤三姐作为大人贴身护卫外,其他三人,一人是通州金刀门的嫡传弟子谢广,一手金背刀法深得其门主程传熙的真传;一人是扬州秋水剑派的嫡传弟子童晓峰,无论是剑术还是忠心都是极为可靠的;还有一人是山东东昌府玉麒麟费腾,这是一个独行侠,因为江湖恩怨隐姓埋名了几年,才被吴耀青招揽进来。
这三人武技都不弱,尤其是费腾的一手棍法在山东地界极为有名,但是今天的表现却是让吴耀青都觉得有些丢脸,也让三人极为难堪。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想到敌人会采用弓弩袭击,另外也没有料到敌人会选择在这一处设伏。
一句话,这三人的思维都还没有转化过来,还是再以江湖行走的方式在考虑问题,还没有转化为一个保镖护卫的心态。
“说吧,什么情况。”
“吴先生,我们初步勘探和探讨了一下,基本上有这样一些看法。”说话的是谢广,他是北直人,这里是被北直隶地盘,自然是以他为主,“从其手掌虎口厚茧和腕部臂部状况来看,此人习练刀法起码在二十年以上,而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应该说不是那种自幼习练武技的,倒像是半路出家的角色,……”
“半路出家就能有如此水准?”吴耀青大为不解。
“吴先生,如果有比较好的天赋和良师,再加上后期有较多的机会切磋和提升,并非不能。”谢广说得很委婉,“我们金刀门中也有此类人物,十四五岁才入门,但是进境极快,三十岁就能出道名震一方,……”
“唔,继续说。”吴耀青无意纠结这些。
“此人的衣衫应该是没怎么换过,从其内衣的质料来看,应该条件不算特别好那种,其内衣用麻衣,这种内衣在永平、顺天、河间一带都很常见,但寻常劳苦人家还是不会穿这种,而多见于中等人家水准,……”
“其足下鞋履,我观察过,这是长期在外行走用的短筒皮靴,这种短筒马靴样式比较寻常,但是质料却不差,而且做工也很精致,应该很受商贾的欢迎,而且这种样式应该也不是一般鞋履店卖的,他筒沿有标识,苏记,应该是苏记鞋庄所出,这也许是一个调查方向,……”
苏记鞋庄是永平府颇有名气的鞋铺,其也属于前店后坊的模式,不但在永平府各县都有鞋店,其作坊也聘请了不少手法做工精湛的师傅带着一大帮徒弟做鞋,甚至连顺天府那边也有人到这边来订购。
“他的武器是一柄特制的厚背砍山刀,比较特殊,我们觉得如果把这几方面结合起来,只要是他是在北地行走的,应该很快就能查出其真实身份,……”
听得谢广拿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吴耀青终于舒了一口气,点点头:“很好,这个消息是我今天听到最舒心的一句话,今天的事情我们只怕都有些难以接受,虽然大人没说什么,但是我估计咱们大家都不好过,今日之事我们也都需要总结,没有预计到对手会用弓弩袭击,这是我的责任,但是近身这二人,你们三位没有拿出让人满意的应对水准,我不满意,相信大人也不满意,……”
吴耀青的话让三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吴耀青继续道:“这一次大人可能会给我们机会,但是下一次对手未必会再给我们机会,我们此番除了要调查对手外,也需要重新好好在琢磨一下大人的安保,需要什么,要怎么做,你们提出来,一切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