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银幕暗去，灯光亮起。

    突如其来的热烈掌声，让贺新有点意外，如此热烈且真诚的掌声，还是曾经在柏林的时候感受过。他连忙拉了一把身边的宁皓，站起来转身向观众鞠躬致谢。

    宁皓则明显很慌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背脊骨一阵阵颤动，他学着贺新的样子笨拙地向观众鞠躬，然后挥手致意。

    眼前那一张张面孔，近的很近，远的很远，都如此清晰可爱，满满的肯定和欣赏。看到他们鞠躬挥手，掌上愈加如潮，冲刷着两人的耳朵。

    此刻，宁皓如同做梦一般，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正微笑向观众不断挥手致意的贺新，目光充满了庆幸和感激。

    贺新可能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偏头，两人目光一碰，不由相视一笑。

    主持人走到台前，示意他们两人上来。

    说起来这部电影的主创就是他们两人，宁皓身兼编剧、导演、摄影于一身，而片中唯一的主演就是贺新，两人同时又兼任制片人。

    也许是看到这位如大头娃娃般的年轻导演刚上台面对观众时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观众席上居然还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散场的时候，还有不少观众围过来跟他们握手、签名跟合影。当然主要目标还是观众更加熟悉的贺新，也许是看惯了那种龙飞凤舞的签名，那些老外们反倒是对贺新的这种工工整整的方块字签名尤其感兴趣。

    “哈！阿新，恭喜你，很棒的一部电影！”

    等人群稍稍散去，刘若瑛率先过来恭喜。

    “还要请若英姐多多关照哟！”贺新连忙握着她的手挤眉弄眼道。

    人家可是逆流而上的评委！

    “我们对入围的所有电影都是一视同仁的。”刘若瑛笑道，但同时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不过作为评委，她不宜在这里停留过久，在现场接受一家湾湾媒体的简短访问之后，就匆匆告辞了。

    “阿新，祝贺你！”

    林佳欣过来的时候神情明显有些复杂。她曾经虽然很惊艳贺新在《蓝宇》中的表演，但这次合作《恋之风景》的时候，贺新给她的感觉难免有些不如预期。但今天看到银幕上的那个生动的和尚时，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跟人家的差距有多少遥远。甚至在潜意识还生出一种《香火》比《恋之风景》更有资格入围主竞赛单元的感慨。

    李妙雪刚刚跟宁皓聊完，也是笑容可掬的过来祝贺，握着贺新的手，还开玩笑道：“阿新啊，今天的场面真让我妒忌！”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尴尬，前天《恋之风景》首映的时候别说掌声了，放完电影只剩下不到两成的观众。

    送走了嘉宾和观众，面对记者的话筒，索性就在这里开一场临时的新闻发布会。

    今天来的媒体其实不多，除了两位例行公事的场刊记者之外，其他十来个记者除了一大半是内地及香港、湾湾的媒体之外，只有六七个随即跑来凑热闹的老外记者。

    贺新一直不太擅长跟媒体打交道，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干他这行的跟媒体之前的关系应该是相辅相成的，演员需要知名度需要宣传，而媒体则需要演员来制造新闻。

    之所以不擅长，大致跟他的性格和前世的经历有关系。不过今天是为了卖片，他一反常态尽量做到有问必答，小豆丁翻译也相当醒目，不论是老外记者提问还是国内记者的问题，把贺新的回答全都翻译成国际通用语言。

    很多时候人的潜力往往是逼出来的，今天的这场采访只能说是恰逢其会，贺新事先也没有什么准备，回答记者的问题就是临场发挥。

    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慢慢的就变的很流畅，比如他在回答一个国内记者请他谈谈这部电影诞生的经过时，他居然很煽情道：“当我的朋友宁皓拿来剧本给我看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里面和尚这个角色。但是当时没有人给我们投资，于是我们便选择自己来。我的朋友宁皓拿出了他所有的积蓄来拍这部电影，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编剧、导演、摄影会是他一个人，因为我们只有很少的钱。拍摄的时候只能住在那种条件很差很便宜的小旅馆。

    我朋友宁皓的女朋友，就是这位美丽的邢小姐，不但要负责剧组的后勤工作，还要临时充当场务、道具等不同的角色……虽然创作的过程很艰难，但是好在我们还是完成了这部电影，而且幸运的是我们能够来到美丽的水城威尼斯，刚才又得到那么观众的掌声，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大的褒奖和肯定，那些经历的苦难在这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人一旦处于亢奋状态，跟写网文时一样，那种灵感如泉涌一样的冒出来，甚至连打字的速度都跟不上。贺新现在也一样，完全是上辈子各种访谈、选秀节目看多了，如这些节目中的人物附体一般，各种煽情卖惨张口就来。

    听的那些个记者奋笔疾书的同时，一个个也都神情动容。一个戴眼镜的小哥举手提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继续寻找投资，选择自己来呢？”

    贺新指了指站在身边的宁皓笑道：“我的这位导演朋友当时还只是一名正在实习的大学生，这恐怕在全世界都很难找到投资的，所以我们只能自己筹钱自己来。”

    当记者的目光看向宁皓的时候，这货赶紧一脸严肃，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其实贺新这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就象他的大师兄沈岩广告拍了十几年，这才刚刚混到能电视剧的机会，他如果按部就班的话，想要独立拍一部电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接着就见贺新同样神情一正，道：“我们选择自己来，同样也是源自于我们对艺术，对电影的热爱，好的剧本，好的角色，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们当时都是怀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来创作这部电影！”

    “哇哦！”

    当小豆丁无比流畅地把这段话翻译成英语后，在场的老外记者们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对两位年轻的东方人对于艺术和电影的热爱、执着表示敬意。

    “祝贺你，贺！你们带来了一部好作品。”

    杜特龙始终很耐心地等到这场持续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的临时新闻发布会结束，这才很有礼貌地上前来恭喜，神情显然没了之前的高高在上。

    “谢谢，杜特龙先生。”

    “贺，该是我们坐下来聊聊的时候了，我知道前面有家很不错的咖啡馆。”

    戏肉终于来了，贺新心里顿时一跳，但之前观众的反应和媒体的热情让他一下子底气足了很多，脸上挂着笑意，很淡定道：“悉听尊便，杜特龙先生。”

    咖啡馆就在电影宫的附近，店里很安静，客人不多。里面的桌椅很漂亮，小隔间设置的既隐蔽又舒心。

    来谈事当然不能一帮子人一起过来凑热闹，宁皓俩公母赶紧去跟来参加首映的那些小片商联络，不管怎么说在片子还没卖出去之前，一切都有可能。虽说宁皓的外语水平跟贺新大致相当，但好在娜姐还是会一些，简单的比划应该不成问题。

    小豆丁翻译则跟着贺新一起过来。

    “你们的发行工作进展的怎么样？”杜特龙没绕什么弯子，直接问道。

    小豆丁看了一眼贺新，没有翻译，直接答道：“目前有好几家公司表示有意向，我们正在接触当中。”

    多说一句，在贺新了解了小豆丁翻译的履历之后，特地跟宁皓商量了一下，为了激发小豆丁的积极性，采取了一个激励机制，就是以二十万欧元为基数，如果卖的多，增加部分的1%作为小豆丁的奖励。说穿了，就是他和宁皓都不算是正经的生意人。

    杜特龙笑了笑，没理会她的小技巧，道：“贺先生，首先我得向你道歉，一开始我们低估了这部电影的品质，二十万欧元这个价格确实有点低了。”

    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头，道：“三十万欧元买断全球发行权，我想应该是个很合理的数字！”

    听到这话，小豆丁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这才帮贺新翻译。其实当杜特龙竖起三根手指头的时候，贺新已经隐隐猜到了。

    原来按照他跟宁皓商量的是，当初mk2报价的二十万欧元是他们的底线，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想办法再多卖点。

    三十万欧元已经超出了他们一开始的预期，但是想到刚才观众的反应和媒体的热情，两人对视了一眼，明显都有些不甘心。

    只是如何跟老外讨价还价，贺新这还是头一次，只得问小豆丁道：“你看我们开价多少合适？”

    “你说呢？”

    “我就是不懂才问你的，当然是能多卖一点是一点喽，最好能够再加点。”

    也不知道这个杜特龙能不能听懂中文，两人低声商量一番之后，贺新索性把开价权交给了小豆丁，毕竟她在跨国公司干过，也参加过商务谈判，这方面有经验。

    只是当小豆丁叽里呱啦用法语跟杜特龙说了一句之后，就见老外瞪大了眼睛，同时不住的摇头道：“不不不，你们太贪心了，这个数字绝对不可能。”

    不用翻译贺新都懂了，连忙问道：“你跟他说多少？”

    小豆丁在桌子底下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道：“我跟他说了这个数。”

    贺新不由也跟杜特龙一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小豆丁，心道：这是卖电影，可不是在秀水街买假名牌啊！

    小豆丁可能也有点心虚，忙道：“那你说多少合适？”

    贺新心里也犯难，生怕开低了吃亏，开高了人家又不接受。

    当他就在为难之际，就听杜特龙又道：“贺先生，我们是很有诚意的，当然首先这是一部好电影。所以我们愿意在三十万的基础上再多加五万，但我要声明，这是我们的底价，哪怕这部电影获得圣马可奖，也是这个价格。”

    三十五万欧元已经很不错了，折合人民币将近三百万，如果算上扣除小豆丁的提成还是税收之类的，净到手最起码得二百六七十万。

    贺新纵然很动心，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回去要跟宁皓商量一下。

    对此杜特龙倒是没有任何异议，还表示自己会一直待到颁奖典礼结束，只是这个价格是不会改变的。

    “卖！这个价格不卖还等什么？”

    回到酒店，一听到这个价格，宁皓兴奋地都快要蹦到天花板上了，继而斩钉截铁道。

    贺新也倾向于卖，毕竟把所有的投入，包括自己的片酬一起都算上，这个价格就足以能产生一倍的利润了，而且看杜特龙那个态度，即便能再加点，可能也是相当有限的。

    “要不再等等？万一咱们这片子能获奖呢！说不定还能谈个整数。”

    但小豆丁翻译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哪怕是每增加一万欧元，对她来说就多这1%的收入。

    整数就是四十万，宁皓难免有些心动，只是他没有参加谈判，看看贺新道：“阿新，你说！”

    贺新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还是别太贪心了，就算是跟mk2结个善缘吧。”

    宁皓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把贾科长当做自己奋斗的榜样，当年老贾凭借《小武》在柏林电影节上出名之后，第二部《站台》就得到了mk2的五十万美元的投资，而且据说mk2对老贾一向很推崇。

    也难怪人家贾科长一直在地下悠哉悠哉的，丝毫不为招安妥协，原因就在于人家拍出来的电影压根就不愁卖啊！

    于是他们这帮人第二天就再次约见了劳伦.杜特龙，商谈合同细节，并极其迅速地达成共识，并且表示合作愉快。

    至于说到得奖，逆流而上单元的最高奖是圣马可奖，去年的得主就是田庄庄的《小城之春》，难道连续两届都会颁给华语电影？

    这点两人想都不敢想，如果能拿个特别奖就不错了！

    还是那句话，能够走到威尼斯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