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言眺丧气而回,道:“那厮并不上当,只缠着五妹不放,不知是否柏途远授意。相隔太远,我的暗器也打不到他。我在城下招摇了许久,只招来一通乱箭。”说罢撕下面上人皮面具。
我见他神情颇有狼狈,道:“罢了。”向亚父道:“我军已现疲累之像,是否歇息片刻再攻城?”
亚父却摇头道:“不可歇息,仍需加紧攻城。”
再看萧疏离与那蓝衣人,两人身法都已逐渐呆滞,一招慢似一招,眼见力气都将用完。终于,萧疏离卖个破绽,不再缠斗,自云梯飘落下来。尽管经此恶战她气力用竭,却仍是身姿从容悠闲,如落花飘落枝头。那蓝衣人却也收了长鞭,并不理会攻城的普通小兵,人影消失于箭垛之后。
萧疏离回到我面前时,我才看清她步法虽未凌乱,却已是全身大汗淋漓。她略略气喘,只道:“三哥,我明日再去会他。”
我忙道:“五妹,你快回营休息。”
亚父道:“你可知晓那蓝衣人是谁?”
萧疏离摇摇头,自行驰马回营。
亚父向着我道:“看来那蓝衣人专为防疏离一人。有此人在,疏离难登城楼。”
我略一犹豫,道:“亚父,我军伤亡实在过大,不如我亲自……”
不待我说完,亚父已高声道:“不可!你是主公,岂可涉险?你怎知城楼上有无其他高手?你上了城楼之后若是被几大高手夹击,陷入险境,南剑之盟该如何是好?”
张远也是连声附和。言眺道:“亚父说的是,那柏途远手下既有蓝衣人这样的高手,未必没有其他高手。那厮阴险狡猾,说不定正是要诱你亲自出手,好来个‘擒贼先擒王’。”
他们说的有理,我只得打消此念。
一连三日,萧疏离都与那蓝衣人缠斗不休,始终分不出胜负。到第四日,我令她不必再出手,只在城下观望,以防蓝衣人出手杀我小兵即可。
我军的伤亡却已达到了两万人,不得不从练阵之兵中调了两万人过来。
亚父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却道:“我军伤亡虽大,敌军业已折了五千人,如今守城之兵统共只有三千人,东、西、南三个城门各一千人而已。”
张远仍是迟疑道:“练阵之兵一共才五万六千人,如今调走两万,只剩三万多人,如何布阵?”
亚父道:“你从各营各阵抽调,待攻下申渡城,仍回各营练阵。”
张远并未即刻领命,而是看我一眼,我明白他这一眼之意—若是这两万人也折在了城楼下,该如何是好?只是亚父是元帅,张远不能抗命。
我替张远开口道:“亚父,申渡城久攻不下,我军不得已把练阵之兵调来,万一有失,岂不是两者皆输?”
亚父摇头道:“练阵只为防万一,郭随未必便会出全力夹击我部,因此阵法多半用不上。何况我军攻城虽伤亡两万,又焉知敌军不是强弩之末?我观城楼上箭势渐渐疲弱,必是箭矢即将耗尽。我军若再支撑一两日,敌军必溃。”
我听得最后一句,精神一振,张远却踌躇道:“不知这可是诱敌之计?”
亚父道:“不论如何,我军总要攻下申渡。练阵之事,可在攻下申渡之后再作打算。”张远这才领命而去。
果如亚父所说,狄冲派亲兵来报说,城上箭矢有耗尽之像,敌军已开始投掷砖瓦等物。
亚父露出一丝笑意道:“敌军即将溃败,请狄将军加紧攻城。”
亲兵才走,城头上忽地竖起降旗。紧接着守城的敌军果然纷纷放下兵刃,任由我军将士登上城楼。
我军海潮般的欢呼声中,城门缓缓自内打开。
我与亚父对视一眼,心中半信半疑,不知柏途远之转变何以如此突然。
我身边言眺不禁雀跃道:“柏老儿终于顶不住了,再守下去也是个死,不如趁早投降。”
我向亚父道:“亚父你看此是真降还是假降,该如何处置?”
亚父沉吟道:“之前斥候来报,道是这几日我军攻势甚急,申渡城内人心惶惶,不少百姓唯恐城破之后我军屠城,向柏途远吵闹着要出城,柏途远无法可想,只能任其出城,我也令大将军不必干预,任其逃生。如今他兵力只有三千,箭矢檑木都已耗尽,城中百姓也多不愿死守,因此我看投降倒多半是真。”
我心中一宽,心想此番倒能保住柏途远性命,如此甚好,便叫过甘允道:“承奉郎,你看该如何处置?”
言眺抢先道:“叫柏途远先把妻儿老娘送来,我军再入城,若是有埋伏,就先砍了他妻儿老娘,再屠他全城。”
我瞪他一眼他道:“即便有埋伏,与百姓何干?我当盟主一日,南剑之盟便没有屠城一说。”
言眺不再说话,一旁甘允已笑道:“副盟主说的是,主公可令柏途远献上全家为质,若他毫不犹豫,定然是真降,若有犹豫之色,便是有诈。”
亚父道:“眺儿说的可行,我军便如此回复,看他送不送妻儿父母过来。”
言眺主动请缨道:“亚父,三哥,我亲自去向柏途远传令,瞧他反应。他若有什么诡计,定然瞒不过我。”
我心知言眺狡黠,柏途远若有花招,定逃不过他的眼睛,于是点头应允,道:“好,你与承奉郎一同去。”
盏茶功夫,言眺回营复命,笑道:“柏途远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说是半个时辰之内,定会送上全家老小。”
张远忽道:“他全家老小,我等并不认识,他若拿百姓冒充,我等也看不出来,这……”
言眺道:“无妨,只要柏途远本人是真,他全家老小即便是百姓冒充也不打紧。”
我点头道:“柏途远是守城主将,有他本人为质实已足够。要他全家不过是试他一试。”
不到半个时辰,狄冲回营,亲自将降兵押回。降兵队伍的最后跟着一辆板车,板车上坐着一个白发老妇,一个衣饰整洁的中年妇人及两个垂髫童子。两个大人面带愁苦,两个孩子面带惊恐。板车之后便是神情木然,颈中挂着金印的柏途远,面貌与画像上一般无二。
郭灵喝令他上前拜见我,他便走到我面前,双手奉上金印道:“降将柏途远见过林盟主。”
他不愿下跪,我也不愿见他下跪,便温言道:“柏将军能顺天应人,实申渡百姓之福。”
郭灵已自他手中将金印接过,捧到我面前。
言眺忽地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捏,柏途远勃然大怒道:“林睿意!我降你不是怕死,而是为了保全城中的百姓,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我微笑道:“柏将军误会了。我四弟非是要羞辱你。他是易容的大行家,只想看看你是否是真的柏将军,而不是他人易容改扮的。”
柏途远“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虽已投降,对我并不卑躬屈膝媚颜求生,仍有一份倨傲在,未失尊严,如今我倒相信他投降是真了。
萧疏离走上一步,道:“柏将军,适才降兵之中未曾见到那使鞭的蓝衣人,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柏途远转首见到萧疏离,神情一肃,看得出对她颇有尊崇之意,道:“他见我欲降,已弃我而去。”
萧疏离又道:“他是何人?为何助你?”
柏途远摇头道:“我并不识得他。那一日申渡被围,他便翩然而来,自称姓庞,要助我守城,我自然欣喜留他下来。”
我吩咐好生安顿柏途远一家,便与亚父、张远商量如何入城。
我本想直接入城,张远道:“如今我军只接管了三个城门,城内街道还未肃清,不知是否还有不愿降的流寇,主公当在我派人将街道一一肃清,柏途远官邸打扫之后再入城进驻。”
亚父颌首道:“大将军说的是,可派一万八千人分三个城门各自入城,将街道布防完毕后,意儿再入城不迟。”
我点点头。
张远向狄冲道:“东城距城门半里有瓮城,你可派盛副指挥使率八千人进城,其余两个城门各派五千人入城即可,我率其余人等在东门外。一切安顿好之后,你再派人来请主公入城。”
狄冲领命而去。
言眺伸个懒腰,笑道:“总算拿下申渡,我军上下终可歇上一歇,好好过个冬至了。”
我点头道:“这些日子以来,全军上下都不胜辛苦,待过了冬至,都要论功行赏。”想起萧疏离与那蓝衣人几日的苦战,我又向她笑道:“五妹,你功劳越来越多,我只担心哪一日实在赏无可赏,该如何是好?”
萧疏离难得微微一笑,道:“今日冬至,三哥只需赏我新衣过节即可,别的我也不要。”
我一瞥眼,见她裙摆下方一泼血迹,不知是哪个敌兵所溅上的,道:“好,你的裙子是脏了,的确该换新衣了。”
萧疏离低头,顺着我的眼光见到自己裙角的血迹,忽地弯下腰来呕吐不止。我一惊,只道她身子不适,叫道:“五妹,你可是病了?”
言眺却笑道:“无妨。”上前一把将带血的裙边撕了下来,道:“贼人血脏,五妹见不得。”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如此爱干净,连一点点脏血也容忍不得。
可她却为了我,整日不停地杀人,任鲜血溅满一身。
张远已下令全军拔营,我也将妹妹接来我帐中,只待虎贲军副指挥使盛盈安顿好之后派人来请,便可全军入城。
忽有一骑全速狂奔而来,马上人背插的竟是十万火急的明黄色军旗。
军中见得此旗,早已纷纷退让,在张远面前让出一条通道来。那骑士还未到跟前已是狂呼:“大将军!大将军!”
张远一步抢上前,我与亚父深知必有大事,不由得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惴惴之色。
马上人滚落于地,抬起头时,我识得他似是一名校尉。他见了张远,惶急叫道:“大将军请暂缓入城,敌军有诈!”
张远变了脸色,道:“快说!”
那校尉道:“卑职奉命押运降兵,有一降兵始终抖个不停,我上前盘问,他竟吓得尿了裤子,这才道出实情,原来他只是城中一普通百姓,不是守城的兵士。”
张远大喝道:“你快上马去东门,传令盛盈不得入城, 即刻返回!”
那校尉刚应得一声“是”,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闷响,似有小山崩塌,我只觉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这声响传来的方位,正是东面。
我还不知这是何声响,亚父已颤声道:“晚了!”他面上第一次呈现出一种死灰之色。
张远颓然道:“敌军已放下千斤闸,盛盈出不了城,我们也入不了城了!”
我犹自不解:“三面城门不是都已被我军接管了么?这千斤闸又是何人所放下的?”
萧疏离看我一眼,道:“自然是蓝衣人那样的高手所放下的。我军城头的普通小兵又岂能拦得住那样的高手?”
一时之间,全场寂寂无声。谁也不曾料到,柏途远以自身及全家为质,竟仍是在城内设了伏。
良久,张远一咬牙,道:“火速传令下去,全军列队,跟我入西门,急援东门。”
我吩咐郭灵道:“步兵行进慢,你率亲卫队全体两百人与龙骧军五十骑,火速入西门驰援盛盈。”
郭灵见我调走身边所有护卫,不禁略一犹豫,我大声喝道:“快去!”
待我自西门绕到东门瓮城城下,战事刚刚结束。
柏途远果然在瓮城设了伏,他那投降的三千兵士都是城中百姓死士所假扮,真正的兵士都埋伏在了这瓮城之上。
盛盈所率领的八千人一进瓮城,蓝衣人便出手砍断了东门城门的千斤闸绞索,截住盛盈退路。盛盈毫无防备,进退不能,瓮城上万箭齐发,八千人全军覆没。
进西门的许校尉察觉不对,赶去东门救援,全力攻打瓮城,又折损了两千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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