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上,百官注目,楚若才一整衣冠,出班至前。
“新元际会,万象更新,南境楚若才,代我家大帅,恭贺陛下登极!”到御台三米外停步,楚若才躬身一礼,扬声恭敬道。
老九抬手,正准备开口让他平身。
却不想张邦立却赶在他前面跳出来,怒目圆瞪,指着楚若才大喝道:“大胆,既为来贺新帝登极之臣,又岂敢不称臣、不跪地?陛下,臣请将此逆诛之,以正天威!”biqubao.com
老九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抬眸一扫殿中,只见所有朝臣目光全部定在自己身上,顿时面色铁青,怒目直射张邦立,恨不能将此贼立时千刀万剐。
他不是没发现楚若才无礼,可现在他满心都只在对付明王身上。
若南军是来和他为难的,不用张邦立跳出来,他也会想办法打击南军。
可眼看着南军和明王似乎翻了脸,他态度自然就变了,当然不愿因为些许颜面问题,节外生枝。
如今,被张邦立这么当众一挑破,群臣注视之下,他便不能视而不见了。
可强逼楚若才称臣下跪吗?
若他坚持不肯,当众抗拒怎么办?
宰了他,和南军翻脸?
还好,有德王在!
身为陛下对付明王的马前卒,见陛下处境尴尬,他怎能不出头?
当即便是一个转身,对着楚若才怒目而视,厉声道:“楚若才,林华耀既有重归王化之心,蒙先帝宽仁,才准其戴罪立功,不计前嫌,将其重收国朝治下。如今,南军既已重归,便当谨守本分,如今陛下面前,你怎敢失礼,还不速速跪下请罪?”
众朝臣闻声,目光便转向了楚若才,看其究竟跪是不跪。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联合抗蛮,林氏说是重归国朝治下,再认君上为主,实则却依旧在南境称王。
不过若是先帝尚在,南军的人起码在明面上还是要对君王俯首的。
可如今先帝已去,南军眼见国朝不稳,立生狂悖,竟胆大包天,悍然出兵,公然占据西江六城。
到此,其仍不满足,更是在新君上位之际,得寸进尺,欲毁约再谈。
今日楚若才殿前不跪,说实话,朝臣一点也不惊讶,南军摆明了就是要趁先帝骤去,新帝威望不足之际,强占国朝便宜。
之前就已经有传言,南军与国朝重开谈判,欲将之前所定的认国朝为主,改为结兄弟之邦,其想要国朝承认其自立为王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可出乎众人预料的竟是,在德王怒喝之下,楚若才竟是当真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惶恐道:“陛下恕罪,小臣出生乡野,一时得见君上天威,心生惶惶之际,竟失了礼数,还请陛下宽宏,饶罪臣一命!”
众朝臣闻言,当即一愣,皆面面相觑,没想到南军竟如此轻而易举的服软。
莫说朝臣,便是老九都为之一怔,他清晰记得,当日太后寿宴时,这楚若才在先帝眼皮底下都敢闹事,如今竟对自己是这般毕恭毕敬?
“陛下,此贼前倨后恭,必不坏好意,臣请诛之!”张邦立又跳出来。
“张邦立,楚若才不过一时为皇威所慑,才失了方寸。如今既已诚心请罪,足见南军上下对陛下之忠诚敬畏。陛下登极,当以宽仁治臣民,你如此小题大做,到底是何居心?”德王义正言辞,说罢,又对老九道:“陛下,臣以为,楚若才失礼,小惩大诫即可。”
“陛下……”张邦立不服。
“住嘴!”老九当即怒声喝止,他真想一刀砍了这厮,不过他很清楚,杀张邦立不过一声令下便可,但必会有朝臣为他求情。
在没杀明王之前,他不想和朝臣先干起来。
不再看张邦立,转身坐上龙椅,对楚若才道:“你既已知错,朕也非残暴之君,此次便先暂且记下,平身吧!”
“谢陛下!”楚若才战战兢兢起身,额头上竟渗出了冷汗,好似当真是被新帝威严所慑。
老九一见,十分受用,不由再看一眼德王,心中很是纳闷,德王究竟做了什么,是怎么让楚若才,甚至是南军对他敬畏至此的。
想不明白,他眸光又瞥一眼明王,却只见明王早已没了之前的平静,此刻阴沉着脸,目光定在楚若才身上一动不动。
“楚若才,德王说你有话要对朕讲?”老九还是比较小心,没直接提瞿国公。
楚若才顿时躬身,嘴唇动了动,却又忽然转头看了一眼明王,欲言又止:“陛下,臣,臣……”
满殿朝臣哪里能看不出他的意思,只见老九也看了一眼明王,面无表情冷笑一声道:“朕说了,在这金殿之上,朕让你讲,就没人能阻止。”
楚若才闻言,当即噗通一声再次跪倒,俯首就拜:“陛下,臣有冤屈,求陛下做主。”
不是来指证明王杀瞿国公吗?
不是来替南军表态支持朕除了明王吗?
怎么又扯到冤屈上去了,老九哪有心情替他申什么冤?
“德王,这是怎么回事?”老九看向德王。
德王顿时拱手,恭敬道:“陛下,此事还是由楚若才自己说清楚的好,以免某些人又污指臣威逼,或者教唆南军陷害忠良之罪!”
说着,德王还偏头看了一眼张邦立。
张邦立顿时脸色难看至极。
群臣也是立时无语。
威逼、教唆南军?
就凭你德王能威逼、教唆南军?
这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当然,众臣也都知道这是德王在讽刺张邦立。
也就是到了这时,朝臣终于基本能判断出,明王估计是真完了。
德王如此信誓旦旦,明显已是成竹在胸,再加上楚若才对陛下的恭敬姿态,一切都已经说明,南军是真的要和陛下一起对付明王了。
许多朝臣目光瞥向站在武将中间的,胡刘张三位大帅的人,只见他们没有半点吃惊之色,显然是早知南军要和明王翻脸。
换个说法,他们早已和南军通过气,明显是要和南军一起对付明王了。
许多朝臣心中惊疑不定,不明白军阀为何会突然放弃支持明王与新帝为敌,这明显不符合他们在搅乱国朝的立场。
可不管什么原因,局面已经是定了,军阀倒明王已成定局,没了军阀作乱,国朝杀明王就会轻松许多。
虽然道门刚才依然摄于明王之威,可看玉清等人先前模样,明显内心也是摇摆不定。
如此看来,今日便是杀了明王,局面也未必会大乱。
而且,关键是陛下杀明王之心已是坚如铁,明王今日看来是绝难幸免了。
很多朝臣都惊讶,原以为陛下一时冲动,没想到陛下不声不响竟能摆平了军阀,又能震慑道门,这手段实在让群臣心惊。
陛下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局面也清晰了,朝臣们自然也不能再继续装聋做哑,再不开口支持陛下,那就是蠢了。
最先动的是瞿系,瞿国公已死,他们本来就只剩陛下可以依附,立刻便跳了出来:“陛下,张总长屡次出言阻拦南军质证,恐有不轨之心。”
“臣参张邦立身利用职权恐吓、污蔑朝臣……”
“臣参张邦立身为辅政大臣,却私通不臣,此罪当诛!”
“道门乃国朝之道门,明王竟当朝语出谋逆之言,视道门为私器,臣参明王谋反大罪,请陛下诛之!”
“臣参明王府不敬君主,以下犯上,肆意屠戮宗王……”
一瞬间,朝堂上出班一大片,义愤填膺的朝着张邦立和明王开炮了。
老九坐在上首,自坐上龙椅之后,脸上终于第一次缓和了下来,目光一扫出班的群臣,目光落在依然跪在前面不出声的胡庆言身上,眼神又阴沉起来。
胡庆言不动,他身后便有一大片官员,跪伏在地上,心头砰砰跳。
这些人自然都是胡庆言的党羽,他们此刻自然紧张,这时候还不动,就有和陛下硬顶之意了。
墨白也转头看向众官员,见胡庆言身后那些人,虽然不及出班倒明王府的人多,但却各个都身居要职,足可占据朝堂上半壁江山。
见此,墨白心里同样微沉,胡庆言在朝堂上的实力太强了,这不是好事。
他知道先帝的用意,先帝是知道新君威望不足,值此乱世,新君上位,首要是稳住朝纲不乱。
新君镇不住,就只能抬一个人出来帮他镇场。
瞿国昌和德王,这两人一个宗室、一个外戚,可用更得防。
张邦立倒是忠诚,可问题他一直干的就是得罪百官的事,百官对他敬而远之,根本抬不起来。
也就唯有抬胡庆言了,胡庆言老成持重,又有镇场的能力,也只能选择他了,再用德王、瞿国公和张邦立来制衡,他或许权重一时,但他年纪已大,活不了多少年了,老九还年轻,等的起。
先帝的打算不能说不行,可先帝恐怕想不到,老九和明王的冲突爆发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剧烈,转眼间便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老九可以熬到胡庆言老死,墨白却不行。
一旦将老九给镇压了,那墨白接下来自然要干涉国事,胡庆言的权势太重,对墨白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墨白心底沉吟,暂时将这些念头压下,目前还是先顾眼前。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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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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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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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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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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