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人家》一共拉到了十五万赞助,义利就贡献了十万。
十五万赞助在后世非常滑稽,现在可不是小数目。整部剧的预算才四十多万,一下多了三分之一。
不过许非后来才知道,义利快餐厅的日营业额能达到6000到7000元,年营业额高达200万,以八十年代的消费水平,堪称奇迹。
编剧们对金主极其负责,立马修改。
白奋斗的人生理想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当演员,寻找真爱,去义利大吃一顿。
西式盖浇饭要两盘,吃一盘扔一盘,就这种。
此外,李健群很快答应出演,并兼任白奋斗和陶蓓的服装设计。全组无反对,人家履历摆着呢,能给人民大会堂画壁画的,还有啥说的?
5月中,大菊胡同。
26号作为取景地,早已布置完成。违建的全部拆除,然后自己重新违建,这儿弄一个厨房,那儿弄一个鸽子笼,那儿又弄俩窝棚,破烂堆的有秩序,杂而不乱。
一面墙挂上了绿藤,开着牵牛花,底下用碎砖砌一圈,外头放俩木头墩子。正儿八经的木墩子,还能看见年轮。
这是大杂院最小布尔乔亚的地方,主要给白奋斗谈恋爱用。
剩下的空间极力扩大,要留出拍摄场地。
26号东边,连着一个月亮门,便是28号。只把破烂清了清,看着空旷,旧屋新窗,里面摆了几张木板床,另有简易灶台。
最大的一间屋子里,三个老师傅踩着缝纫机,咔嗒咔嗒缝制衣服。梁添帮忙找的,服装八厂的退休员工,许非请过来,自带缝纫机,一月六十块钱。
另一边,李健群正给刘贝量尺寸。
“净高170,腿长104。”
“腰围60……”
李健群咽下另两个数据,道:“你的比例很好,不显瘦,较圆润的一种高挑。你坐下,我再量量脚。”
“脚,脚也量啊?”
刘贝脱了鞋,坐椅子上忐忑。
李健群可不嫌弃,又量了一下,“你的脚踝很美,要重点突出。”
“还有脖子这块,不够长,最好遮掩一下。”许非在旁边比划。
“嗯,锁骨也差了点,一会在研究……葛尤老师,该你了。”
“诶诶!”
葛尤猫腰钻过来,啪的一立,跟站军姿似的。结果俩人没量尺寸,就站那儿商讨。
“我的意思是,要有那种大城市后进青年的典范特征,能不能弄个白色套头衫,然后底下短一块……”
许非在他肚子上划了一下,“衣服小一号,裤子小一号,破运动鞋,戴个三手电子表。”
“要帽子么?”
“不要帽子,他这发型本身就立得住。”
“那就一套衣服么?”
“基本着装就这一套,未来或许有发达的机会,但起码今年没有。”
“……”
俩人一本正经的研究,葛尤瞪大眼,你们说的是人话嘛?
刘贝在边上都快笑抽了。
折腾半天,许非才放俩人回去,又带着她参观一下片场,“这是外景,室内戏在xx部队的一个篮球场,也搭好了,现在就等剧本……哎对了,您看完剧本感觉怎么样?”
“感觉被骗了,但写的真好。”
李健群笑了笑,问:“那些老师傅是你个人请的,还是剧组找的?”
“我个人请的,这个怎么讲,相当于我承包了。”
“哦。”
一说承包,她就懂了。从服装费里拿出一部分,由他负责做男女主角的造型,多了不补,剩的算盈余。
形式很新颖,但因为数额小,李沐也没在意。
李健群看了看那三位老师傅,已经开工在做,做什么呢?自然给某人干私活了。
当然她不会说出来,又回到屋里,道:“白奋斗相对简单,我们先把他的设计出来。国内套头衫还很少,一般是这种款式的。”
她寥寥几笔,就画了一件帽衫,领口有弹力带。
“款式可以,但要做旧,九手套头衫那种。图案我想用这个,beatnik,后进青年。”
“这个不是反传统,反文化的一群人么?”
“嗯?”
许非顿时惊讶,可能表情太过明显,李健群有点不好意思,“一个朋友从香港买的书,我看了几眼。”
“哦。就因为它反传统,放在白奋斗身上才有意思,尤其他本人不明白啥意思,于是就更有意思。”
“您在说绕口令么?”李健群笑。
“没办法,天生嘴皮子利索。”
他谦虚了一句,“上衣就这样,裤子和鞋也容易,我们有冬天戏,裹件军大衣就可以。主要是陶蓓,现在二十集剧本,我打算每集让她换个造型,春夏秋冬都有,各种风格都要,这个就得麻烦您了。
对了,这是我自己平时想的,您过目。”
他取出一叠画稿,李健群接过一瞧:
一套是卡其色的小西装,配吊带斑点长裙。
一套是粉白细格子衬衫,配牛仔裤。
一套是白色短袖t,配现在最流行的黑色灯笼裤,
一套是黑色宽肩带背心,配也是很流行的萝卜裤。
一套是横纹衫,配背带裤。
“……”
李健群看完一张,眼睛就亮一分,这些衣服都有市面上的影子,但自己做了改良,重新搭配。
乍看古古怪怪,像西装配长裙,背心配萝卜裤……但仔细一品,再联想刘贝的气质,味道顿时就出来了。
“您看看这里……”
她提意见也客客气气的,指着格子衬衫的袖子,“袖口卷起来,往上提,再加两颗扣子,装饰用,会不会更好些?”
“横纹衫,刘贝穿上可能显胖,您试试素色,袖子大领口,走起来飘飘忽忽的。”
“嗯,大领口好!”
许非点赞。
或许《唐明皇》《武则天》给人的印象太深刻,误以为她只擅长古装,其实不是。学美术肯定学整体的审美感受,不可能分古装现代来学,只是没机会施展。
“您这六套都好,我刚才给刘贝量尺寸,脑子里老想一副吉普赛女人的油画,那个头巾和裙子太漂亮了,但需要改一改……”
李健群说着,伏身就在一张破桌子上开始画,像极了一个饿肚子的人扑到面包上。
“原吉普赛风太花哨,色彩重叠过重,最好简洁一下。”
“嗯,她们花边也很繁复,领口有些暴露,要往里缩。”
“腰可以细一点,让刘贝勒一勒,反正就穿一集,不细就不好看了。”
“对了,这些衣服的布料你准备用什么?”李健群忽地抬头。
“看价格吧,能便宜就便宜,不能便宜就中等。”
提起布料他就头疼,高级布料贵的吓死人,贱的又真贱,像最低端的白坯布,做一套衣服才用几块钱。
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响着,俩人就在空荡的大屋子里,反复研究,不断修改。
许非以为自己就够工作狂的,没想到对方更厉害,真如饥饿一般。
“您在腰带加碎花,不嫌重复么?”
“您没看这是两种颜色,怎么能重复?”
“您觉得色彩不同,就会形成差异?”
“您……”
李健群忍不住笑,“好好,我们先不争这个,不然今天连一件都弄不完。”
“还继续啊?人家师傅都休息了,要不要吃点东西?”许非摸着肚子。
“我现在不能断。”
行吧。
许老师耸耸肩,跑到附近小饭馆,不一会端着托盘回来。
“吃饭了!”
“怎么带回来了?”
“我总不能一个人吃吧,来,吃完还得给人送回去呢。”
两碗米饭,一盘清炒肉,一盘炒鸡蛋,两瓶北冰洋汽水。
李健群一手扒着饭,眼睛盯着图纸,“我又改了改,碎花干脆不要了,弄些手工编的细绳结挂在腰上怎么样?”
“可以啊,再挂个铃铛呢?”
“铃铛看效果吧,反正随摘随用……这件就算完成了,我刚才又想起一件冬天的大衣,挺适合刘贝的。”
“嗯,刘贝穿大衣必须红的,不红不妖!”
“那叫娇媚。”
俩人直到吃完饭好长时间,也没还给人家,搞的饭店跑过来要。
不知过了多久,许非画着稿,冷不丁觉得光线变暗,才发现都快傍晚了。他起身活动几下,走到那边道:
“几位师傅辛苦了,今天下班。”
“好,好。”
仨老头乐呵呵走了,退休了还能挣钱,谁都爱干。
“行了,咱们也走吧,天都黑了。”
“嗯。”
李健群勾完最后一笔,往起一站,又软了下去。她敲着大腿,笑出一口白牙:“腿麻了。”
缓了缓,许非把画纸收好,锁门出去。
胡同里树荫遮挡,更加黯淡,男的女的下班回来,炊烟袅袅,吆喝叫骂混成一片。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就行。”
“车站挺远呢,你自己出点啥事,我担不起责任。”
许非跨上车子,李健群犹豫片刻,道了声谢谢,小心的坐到后座。
一路无话,到了京台对口的招待所。
“今天辛苦了,明天还这个时间?”
“嗯,您也辛苦……”
“那个,咱也别您您的,我耳朵都出茧子了。”
许老师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你叫我许非,小许,你啊,都行,可千万别您,我还以为自己涨辈了。”
“那,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上去了。”
李健群笑了下,那颗痣随着唇角抹开,转身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