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早的时候,四个小时之前。
庞大办公室里一片繁忙,但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寂静,甚至听不见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往来的人员无声的行走在工位之间,但听不见其他讨论或者是说话的嘈杂声响。
仿佛墓地一样。
在苍白的白炽灯照耀之下,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低头关注着自己的工作,无视了其他人的呼吸和死活。
对于架空机构而言,这便是日常。
只不过,在今天的时候,不少人的视线却忍不住看向了角落里的办公室。
两分钟之前,三位穿着黑色制服带着工牌的人走进了这里,穿过走道之后,走了进去。
只是在他们出现的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好像没有人会喜欢架空机构的人上门一样,架空机构里也有没人会喜欢的东西。
审查科的调查小队。
架空楼层内专门针对内部进行调查和审讯的部门,专门咬自己人的疯狗,但凡被他们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不过今天当疯狗盯上了另一条疯狗的时候,大家内心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幸灾乐祸的意味来了。
即便是繁忙的工作中,也忍不住偷看。
百叶窗之后模糊的身影。
而就在内侧的办公室里,一片平静的氛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甚至,仿佛早有预料一样,在对方进门的时候,电脑就已经完成了关机,所有的工作交接的手册就放在了桌子中央。
洗干净的咖啡杯倒扣在杯垫上。
艾晴坐在办公桌后面,平静的等待。
“接下来宣读内部管理通知。”
来自审查科的通知者当着她的面,拆启通知,“……由于个人原因导致行动失误,造成重大损失,自今日起暂停架空楼层·现境秘密行动处理处主管艾晴其全部职务,责令其等候审理通知。”
“在期间你不得离开伦敦,随时等候传唤,并配合我们的工作——”
最后,通知者将手中的信函再度叠起,递过去:“对此,你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
艾晴将通知放在了旁边。
“那么,从即刻起开始执行。”通知者说:“在离开之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用于收拾个人物品,但不得再涉及机密工作。”
就在他身后,有人将收拾私人物品的纸箱递过来,其他人的则开始逐寸检查办公室,记录归档。
“实在是……充分啊。”
看着送到眼前的纸箱,艾晴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这样,将一根笔丢了进去。
盖上了盖子。
她起身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在诸多迷惑、好奇,或者是幸灾乐祸的视线中,在审查科的陪同之下,穿过了走道,走向了电梯。
就在茶水间的拐角里,施威格抬起眼睛看过来,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审查科,了然颔首:“下班了?”
“午休而已。”艾晴回答,“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回来。”
“能休息会儿也不错。”
施威格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不过,看起来有位坏脾气的老太太想要占用你一点喝咖啡的时间。”
在不远处的吸烟室里,门口微微开启。
玻璃墙之后,略显苍老的中年女性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无声的等待。
“这倒是在预料之外。”
艾晴的眉毛微微挑起,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向自己下达停职通知的人。
架空楼层真正的掌控者和负责人。
X女士。
“给两位女士一点私密空间可以么,先生们?”
在吸烟室里,X女士看向艾晴身后紧跟着的审查科:“我相信,我选的行动主管不至于丧心病狂的来伤害一个老太婆。”
审查科的人犹豫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等在了门外。
厚重的玻璃隔绝了一切声音。
寂静里,只有百叶窗后漏入的阳光,还有在阳光下簌簌起舞的尘埃。
以及,沉默。
艾晴坐在了她的对面,没有说话。
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只有X女士抽着味道略显刺鼻的烟卷,长出了一口气:“实话说,在架空楼层工作还打算做点兼职的人并不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艾晴想了一下,无所谓的回答:“或许是权利欲旺盛呢。”
“是么?那为什么会拒绝担任我的副手工作呢?”X女士反问:“想要晋升的话,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捷径吧?”
她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点阴翳的眼瞳看着艾晴:“还是说,觉得跟着一个老女人做事太无聊了,受不了耳提面命的傀儡生活?”
“只是单纯的觉得不需要而已。”
艾晴摇头:“女士您的工作完美无缺,不是么?不需要其他人来画蛇添足吧?”
“所以,原因也不只是如此,不是么?”
X女士笑了起来:“说不定,你没你自己想的那么功利呢?但何必如此着急?”
“是啊,何必呢?”
艾晴似是沉思,但未曾犹豫:“要说的话,只是单纯的,看不下去吧。”
“一开始,只是本能的,想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重新找点事情做,能找一个安身之处就满足了。
但后来,却发现,我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平静的生活。”
她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长官:“那么,与其让一些垃圾和废物把持权位,为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能是我呢?”
X女士的嘴角勾起,似是愉快。
“野心勃勃的样子根本不加掩饰啊,艾晴。”她说:“人但凡努力,犯错总是难免,不是吗?”
艾晴摇头:“我不喜欢多做多错的论调,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是的。”
艾晴断然颔首。
“那就好好休息吧,或许还有新的麻烦工作。”
X女士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告诉她:“对比其他人,你已经迟了。”
艾晴的面色微微变化,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在推开那一扇玻璃门之前,X女士却忽然回头,看着她。
“最后,让我再问个无聊的老套问题吧。”
她说:“我很好奇——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艾晴?正义么?还是理想?亦或者是为了现境和未来?”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的地位啊,女士。”
艾晴理所当然的回答,毫不犹豫:“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只要能掌握更多的权力,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去用,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
她坦诚的回答:“我就是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真好。”
X女士最后微笑,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她转身离去。
而艾晴,坐在吸烟室里,沉默了许久之后,起身,端着自己的私人物品,监控中走到了停车场,开车离去。
十五分钟之后,伦敦阿尔比恩门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失控的油罐车在撞破了护栏之后爆炸,造成了桥梁损坏,所幸当时并非高峰时段,遇害者仅有一人。
事故中,前架空机构任职主管艾晴失踪。
下落不明。
.
.
在接到电话的两个小时之后,槐诗从象牙之塔出发,带领着学者所组成的团队,去往稷下进行新一届的稷下学术交流会,并于翌日开幕式上发表讲话。
而就在这之前,深夜伦敦的薄雾和细雨中,一艘汽艇在浊流中悄无声息的靠岸。
潮声里,远方港口隐隐有汽笛声回荡。
在这偏僻荒凉的角落里,‘无名者’掀开了自己的兜帽,抬头,凝视着眼前沉浸在阴暗和霓虹中的边境城市。
缓缓吐出了肺腑中的气息。
“真漂亮啊。”
他轻声呢喃,城市的灯火倒影在他的眼瞳中,像是燃烧的火焰。
“替我向老太爷道谢。”
他回头向着甲板上披着雨披的中年人道别:“那么,我先走了。”
“您走好。”
来自林家的升华者礼貌道别:“按常理来说,我们应该再说一句有需要您随时吩咐。但按照老太爷的说法,本小利薄,生活艰难,我们家赚点辛苦钱不容易,按照您搞事的规模,还是别联系我们比较好……”
“哪里的话,咱们亲如一家,有事儿自然要多多麻烦才对。”
偷渡者微笑着提起自己的行李箱,消失在了窄路尽头的黑暗里。
而就在船头,人到中年满脸络腮胡的林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挥了挥手,船舱里便有一行浑身包裹掩饰的人走出来,拿着拖把和各种工具开始清理所有的痕迹。
而林六在打完电话之后,则开始大声催促其他人赶快搬货,搬完跑路。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磨蹭?
不知死活!
.
.
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来自瀛洲的兽化特征者怀纸正宗在成功偷渡之后,在一家廉价旅馆内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钥匙。
踩着嘎吱嘎吱响的地板上了二楼,在扑面而来的霉味中关上了身后的门。
反锁。
拧开了洗手间的水龙头之后,在哗啦啦的声音里,拉上窗帘,坐在闪烁的灯光下,嘎吱作响的椅子上,他放下了行李箱,拉开袖口,看到镣铐一样的手环上绿灯闪烁。
圣痕处于锁闭状态,未与外界连接。
状态完整。
这是临走之前从夏尔玛那里毛来的屏蔽器,在型号上来说,是和牧羊人·格里高利所佩戴的同款。
就连原始咒术那对文明产物的恐怖侵蚀性也能够暂时压制的工具,在槐诗刻意收束的状况之下,屏蔽掉他体内的圣痕和外界的连接自然轻轻松松。
作为天文会的总部所在地,伦敦具备着最苛刻的外来者审查制度,以及最严格的大秘仪监控,在这一座庞大又复杂的边境之中,每一个奇迹的运转都会留下痕迹,任何未曾备案的圣痕在动用时都会引发警报。
而即便是再怎么细微的征兆,也都会反应在大秘仪的监控室内。
槐诗作为快要登上现境威胁名单的重点监控人物,在没有搞清楚具体状况之前,还暂时不想被统辖局礼送出门。
感谢学校南门那小巷子造假证的朋友,以最快的速度搞定了伪造的证件。
至于容貌部分,再经过刻意的老化之后,他又变成了地狱里曾经短暂使用过的模样,看起来温和且无害的俊朗中年人。
扬起脖子,将两管源质抑制剂打进脖子里之后,槐诗放下了注射枪,拿起了桌子在船上随手买的一次性电话。
按照记忆,拨通了那个紧急联络号码。
响了两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喂?”
他说,“我到了。”
“我知道。”另一头,艾晴回答,声音平静。
“状况如何?”槐诗问。
“目前还是小问题,暂时还有些行动不便。”艾晴说:“但你行迹似乎不是很隐秘,通话线路已经被监控了。”
“故意的。”
槐诗回答:“总要给帮忙的朋友留一条路,将来人家还是要做生意的。”
艾晴了然:“搞得定吗?”
“还在解决范围之内。”
槐诗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就好像透过墙板,能够看到走廊之中无声前行,已经悄悄汇聚在门口两侧的身影,那些浑身笼罩在厚重防护之内的人影手里握着沉重的枪械,无声将炸药贴在了门上。
小心又谨慎。
仿佛在完成什么艺术品一样。
“那么等会儿联系吧。”艾晴说。
“等一下,还有一个问题。”
槐诗歪头夹着手机,低头看向了桌子上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选择:“你觉得,茶杯方便,还是热水壶更好一些呢?”
“无所谓。”艾晴说。
“挑一个嘛。”槐诗坚持:“生活里总要有点趣味性。”
“那你自己挑个有难度一点的。”
“好的。”
在挂断的忙音中,槐诗耸肩,放下了手机。
紧接着,炸裂的轰鸣自走廊中迸发,扩散的气浪中,无以计数的木板碎片和钢珠四射扩散,烟雾和尘埃中,狂风席卷。
当袭击者们闯入房间的瞬间,就看到满目狼藉的一切,还有,那个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的人影。
当着他们的面,弯下腰来,捡起了滚落在脚边的抽纸盒。
污垢和划痕之间,依稀能分辨出毛茸茸的小熊和兔兔在森林间嬉戏的模样。
就这样,握在手中。
微笑。
“你们会喜欢上这个东西的。”
槐诗说,“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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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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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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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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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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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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