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
他隐约明白了哲学家的意思,可却因此而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快。
说不出来。
“我曾经对这种拒绝思考的愚昧感受到过绝望,巨大的绝望,槐诗先生。”
哲学家依旧在述说着:“我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黑色的箱子里,透不过气来,每一个行尸走肉环绕在我的周围都令我感受到一阵恐惧和焦躁。
你去过罗马的君士坦丁么?我觉得任何大城市或许都会一样,开罗、约克郡、燕京或者金陵、京都……每一次我走在其中的时候,都能够感觉到好像什么机器在轰然运转的巨响。
和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麻木面孔擦肩而过时,我就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只巨兽的体内——有某种庞大的引力在拉扯着我,让我不断的向其中深入,不容许我逃走,而是让我留在那里,想要将我变成了某种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的东西,一个能够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一个社会体系中可有可无的细胞。
好像奴隶一样的放弃思考,沉默的顺从集体,泯灭自我,变成一具麻木的机器。
直到有一天,我感觉,我不能留在那里。”
哲学家告诉槐诗:“我必须逃走,必须从那里离去,于是我搭上了一趟列车,舍弃了所有的家产和财务,不顾一切的开始流浪,一直到我来到这里。”
“我得说……你可能只是纯粹想多了。”
槐诗挠着头,难以理解。
“是吗?”
哲学家淡定的反问:“如果我换个比方呢?倘若,将君士坦丁换成白银之海,将流浪换成升华的话,你是否就能够理解了?”
槐诗愣在了原地。
终于明白,心中的不快来自于何处。
“为何要如此轻蔑其他人全力生存的样子呢,哲学家先生?”
槐诗反问:“难道就有人生来心甘情愿的去变成机器么?对于有些人来说,变成那种机器甚至也是求之不得的幸福安宁了。
何必解脱了自身之后,便高高在上的对一切进行点评呢?
太过傲慢了吧?
倘若按照你的理论的话,“你永远不可能证明别人具有自我意识,也就是说……你的世界里,永远只有自己存在吗?”
“我并没有说过这是绝对正确的看法,对吗?”
哲学家并不恼怒,反而愉快的微笑着:“很高兴,能够看到你通过思考对我的理论进行反驳——再没有什么比这样更令我能够感觉愉快了。”
“……”
槐诗一愣。
绝了,这大哥究竟被自己的灵魂能力坑了多久,碰到有人跟自己抬杠都这么开心?
槐诗有种向他安利网络红人大V‘带带小师弟’的冲动,总觉得他会和林家的杠精小十九互相杠的很高兴……只不过林中小屋估计就不愿意在这种赔本生意上浪费时间了吧?
哲学家并不在乎别人是否赞同自己的想法和理论,他甚至仿佛自己生活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
冷漠的玩着单机,不和他人做游戏。
槐诗为这样的生活感觉到一阵怜悯和恐惧。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狱呢?
“在成为升华者的瞬间,我的人生就被改变了,槐诗先生,我至今不知道这一份改变是好是坏,但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哲学家严肃而郑重的说道:“人是必须通过思考,才能够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存在和活着的生物。
拒绝思考的人不算活着,充其量,只是存在而已。
而正是通过这一份源自思考而诞生的意志,升华者才向世界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不是吗?“
他说,“在我看来,升华者是没有被这个世界所同化、所磨灭的胜利者。换而言之,是在某种程度上,战胜了这个世界的人。”
如此断然而狂妄的说出了来自自己的结论。
不在意其他人是否赞同,也不在乎槐诗是否能够接受。
他已经将自己的答案摆在了槐诗的面前。
再没有说什么,槐诗起身到别。
哲学家并没有再继续讲什么,而是一路将他送出了学校的后门,忽然说:“您作为客人远道而来,很抱歉,我不能一尽地主之谊,但至少让我帮一个小忙,怎么样?”
槐诗茫然地看过去。
总觉得这话哪里听过。
你们印尼的升华者怎么都这么喜欢帮别人小忙的?
然后,他就看到哲学家将装过食物的纸袋叠好了,放在垃圾桶里,向着马路旁边的人挥了挥手。
再然后,一辆越野车从街道的尽头开过来。
槐诗呆滞在原地。
那分明是自己从阿里那里借来的车没错,但现在却已经焕然一新,不但前后的坑坑洼洼的保险杠都换了一套,连车上的划痕都已经被补漆涂平。
而车上的泥斑与污垢也全都被尽数清洗,轮胎也全部换成了全新。
车门开启,一个精悍的中年人跳下来,然后从打开的后备箱里拖出了一个还在不断蠕动的袋子,扯到了槐诗的面前。
袋子打开,满头血污的男人就从里面爬出来。
他的一条胳膊已经被斩断了。
好像已经饱受折磨,他想要哭喊,可是看到槐诗身旁的哲学家,便愣住了,哆嗦起来,跪在地上,疯狂的磕头求饶,嘴里颤栗的嘟哝着印尼的方言。
哲学家指了指槐诗,于是那个男人就调转方向,朝着槐诗磕头求饶,哽咽的哭喊着。
槐诗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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