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曾经画眉下

    “清池……醒了吗。”韩世忠异常镇定地问道。

    “嗯。”轩辕尘风本就惜字如金,此时更不知说些什么。

    韩世忠虽然凯旋,但他心里却没有一丝的喜悦,除了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战场,所以在彻底将敌军杀得抱头鼠窜之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战场比这里不知道规模小了多少倍,但艰险却不下于此,而且,那里的一切,都牵动着他的心。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看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只是此刻的他们都倒在了地上,鲜血已汇成了河流,他遍寻那张朝夕相处的面容不到,心里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但是韩世忠身为将军,自当不可一蹶不振。他忍住伤悲,迅速叫来大夫将受伤的将士带下治疗,将死去的英雄予以厚葬。而轩辕尘风此时也用内力将身上细针尽数逼出,这一番功夫,虽然身体无恙,但他已经真气耗尽,虚弱不堪。

    “叫人看好她,让她好好养伤。”韩世忠命令道。

    此时已是八月时分,已过中秋的天气倒也不算寒冷。晴空万里无云,一丝一缕的阳光照在韩世忠的盔甲上熠熠生光。

    “夫人本也出身在武将世家,”韩世忠双眼平视前方,语气平淡但却含带深情,“方腊起义之后,夫人的祖父和父亲因在方腊之乱之中贻误战机,战败获罪被杀。因此她家道中落,沦为京口营妓,但她精通翰墨,一身武艺,弓箭也是百发百中。即便是沦落为娼,也对平常纨绔子弟多白眼相看,毫无娼家气息。”

    轩辕尘风在韩世忠身后,看不到他的面目表情,却深深感受到他语气之中的怜惜与骄傲。

    “童贯平定方腊之后,我与其班师回朝,路过京口,他曾召营妓侑酒。夫人与诸妓前来服侍,在席上我便与夫人互相怜惜。夫人那飒爽英姿,在第一次见面之时便深深烙在了我的心上。

    “夫人与我共上沙场,鸣鼓助威,大小战事不计其数。更有黄天荡一役,夫人鸣鼓退兵,围困兀术,名满天下。虽然此役鼓舞了大宋子民的斗气,削弱了金兵威风,更得到了皇上的赏赐。但其他人不知道的是,夫人依然不居功请赏,反而在朝廷之上弹劾于我,说我失机纵敌,甚至还请皇上加罪。夫人义举,人人感佩,‘杨国夫人’因此而来。”

    轩辕尘风闻言也是一惊。

    “夫人与我情投意合,我却让她受到如此折磨,实在……实在……”

    轩辕尘风心底触动,他看着双拳紧握,呼吸急促的韩世忠,心里对这位伉俪情深的夫妇由衷敬佩。

    “将军……”轩辕尘风言语素来不多,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报——”

    不知道是何等重要且紧急的消息,这探子看起来显得十分不安,他飞快地跑向韩世忠,半路之中竟因手脚动作不协调摔了一跤,然而他顾不得疼痛,立马连爬带滚地跑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韩世忠说得平淡,但他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将……将……将军,不好了……”探子喘着粗气,脸色焦急,还带着一丝害怕,他不敢直视韩世忠的眼睛。

    “慢慢说。”韩世忠一个深呼吸后,轻轻拍了拍探子的肩膀。

    那探子却像是收到了惊吓,声音颤抖:“夫人……夫人……夫人她……”

    “夫人她怎么了!”韩世忠闻言蹲下抓起探子肩膀,双眼死盯着探子的眼睛,“快说!”

    那探子打个寒颤,连忙磕头,口中慌到:“夫人……夫人……他们砍掉了夫人的头……还把她挂在城门上示众……”

    韩世忠闻言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身形不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轩辕尘风闻言也是心中一痛,他连忙扶住韩世忠,他看到这个驰骋沙场的、南宋中兴武功第一的、令金兵闻风丧胆的将军,此刻空洞的双眼滑落一串浊泪,在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痕迹。

    未几,韩世忠挣扎着站起,空洞的眼神之中突然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他脸庞抽搐,咬牙切齿地轻声说道:“不杀遍金狗,我誓不为人!”

    就连内功深厚的轩辕尘风,也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地狱的寒意。

    ……

    这一仗虽然是韩世忠获得了胜利,但楚州本身只有三万精兵,这一场胜仗也付出了较为惨痛的代价,如今兵力不足,自然不可贸然进军。韩世忠在勃然大怒之时,在轩辕尘风的阻拦之下,也并没有丧失理智。得知梁红玉最后一句话竟是让轩辕尘风劝住自己,别让自己过于冲动,本来就悲痛欲绝的韩世忠,再也支撑不住,咳出几口鲜血,随即昏了过去。

    随后轩辕尘风又得探子来报,文清池在清醒之后打晕了看守她的守卫,径直去了敌方营地。他早已想到那些守卫怎么可能是文清池的对手,况且他也知道梁红玉与文清池关系胜过普通母女,这番冲动孤身闯营,并不是不可以理解。而轩辕尘风当即叫众将士按兵不动,照顾韩世忠将军,他也独自一人立刻出发。此行不光要使文清池安然无恙,还要带回梁红玉的遗体。

    金兵与伪齐狼狈为奸,本来打算一举占领楚州,却不料损失惨重。唯一的收获便是生擒了梁红玉,岂料梁红玉宁死不屈,本身就已经重伤的她,没过多久便支撑不住,倒是省去了牢狱之灾。而金兵无可奈何,只好将其斩首示众,在城中设下埋伏,只望韩世忠一时冲动,举兵来袭,到时候便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

    文清池自然不知,她这一去,也正中敌人的圈套。在她离开之时,并不知道梁红玉已经逝世。而在关押梁红玉所在之处,早已布满了层层埋伏。正当她疑惑为何如此轻松地便找到了梁红玉位置之时,方知事情有诈,而现在,自然也是为时已晚。


    “上次你侥幸逃得一命,这次可没怎么好的运气了。”这声熟悉的冷笑不由得激起了文清池的愤怒,她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她并不在意这些将她团团包围的众人,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自然便是那日带领众人围攻梁红玉并将其带走的那人,只见她轻松一笑:“我是谁?呵呵,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你们怎么可能认识?但是韩世忠梁红玉与我不共戴天之仇,我本不欲与你为敌,奈何你三番五次送上门来。我见你如此清秀貌美,就连我是女人都被你迷倒了呢。所以……如果把你卖到青楼,绝对是力压花魁的人物,还可以卖得一手好价钱——嗯,这个想法倒还不错。”

    “可恶!”文清池怒从心起,这番羞辱的语言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也令她感到不堪,她缠好飘带,径直向那女子冲去。

    那女子身体有伤尚未康复,自然不会与文清池正面交锋,而她所带来的包围文清池的人之中武器大多数已刀剑为主,文清池的武器“秋水落霞”正是对刀剑等利器有一定的克制作用,她的武功虽不至于像轩辕尘风那般登峰造极,但在同龄人之中,也算颇有天赋了。

    文清池的武功看似平淡无奇,甚至较为柔弱,但围攻众人久战不下,更有甚者武器纷纷脱手,飘带一次又一次缠在那些人的颈上,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便已经登向极乐。不远处那女子看着文清池居然能够在重重围攻之下还不落下风,这身武功自然在自己之上,心里更为妒忌。

    “上!生擒重重有赏!”她歇斯底里地大喊。

    文清池看着前来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心下渐感焦急,她匆匆赶往梁红玉的身旁,想带着她寻找脱身之法。

    “姨娘,姨娘?”文清池焦急地喊着,她找遍了各个角落,可这里面,哪里还有梁红玉的身影?

    “真是笨!”她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杀声漫天,如今她已经毫无办法,只有奋力突围。可是她一个人怎么能够抵挡得住上百人的围攻,自然挣扎了一时半会儿,便已经体力耗尽,落入那女子之手。

    那女子皮笑肉不笑,冷冷地看着被擒的文清池,她的心中却有一丝不安,因为她本来想把文清池和那个复姓轩辕的人一齐抓住!因为有些惧怕那人的实力,她才叫了如此多的人,却不料抓一个文清池都如此费劲,更莫说是那轩辕尘风。当即她便下令把文清池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但正应了她的担心,还未等众人散去,那熟悉的冷酷而英俊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的心中急剧想着应对之法,而一向雷厉风行的轩辕尘风显然不会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身形轻轻一动,轩辕尘风的右手便已经搭在了她的左肩之上,她知道只要她一有异动,立刻便会殒命。

    那女子还以为轩辕尘风会以她为人质然后换回文清池,她的心中本来没有多少担心,但她没想到在轩辕尘风眼中,自己带来的这一群人对他竟没有丝毫的威胁,可怜的是无辜押送文清池的那两人,转眼之间便一身闷哼,倒地不起。

    “走!”轩辕尘风在文清池耳边冷冷说了一个字。

    “可是……”文清池正想说她没有找到梁红玉所在,但此时轩辕尘风已经挟持着那女子走在了前面。文清池无可奈何,只好迅速跟上。

    而那些那女子带领来准备围攻文清池和轩辕尘风的百余人,不知是因为那女子在轩辕尘风的手上还是被轩辕尘风的出手所震慑,一个个面面相觑,惊魂未定,愣愣地不知所措。

    轩辕尘风此行也准备将梁红玉的遗体带回,但显然没想到文清池已经在敌营引起了轩然大波,他自然也不敢贸然逗留,只好带着那女子和文清池回到了韩世忠所在城中。

    在路上文清池才知道自己的姨娘早已身首异处,悲从中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活了几日之后,随即多次想报仇雪恨,却被韩世忠阻止,甚至不准她单独去见被关押那女子。

    后来他们也才知道那女子原来叫李殊蓓,她的父亲死于黄天荡一役,因此对韩世忠和梁红玉恨入骨髓。李殊蓓师从百毒草谷,因此也有一定的地位,是以能够叫这么多人为她卖命。

    轩辕尘风和文清池回来之后不过三日,正当韩世忠与众人计谋如何将梁红玉遗体带回之时,却听探子飞速来报。

    “何事?”韩世忠声音嘶哑。

    “禀将军,金人感杨国夫人之忠勇,现将夫人遗体送回……”

    “快带我去!”还未等探子说完,韩世忠立马起身,几根白发轻扬,浑身轻颤,眼中含泪。

    “是!”探子也不犹豫,转身带路。

    一旁的轩辕尘风心中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强忍着悲恸的韩将军,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卧床辗转心迷失,空档无音梦醒时。

    云影沉沉精断梦,风形瑟瑟掠残思。

    晓知日暮安眠晚,只怪月芬洒落迟。

    惘伫无神轻隐泪,转身不见玉人姿。

    ——《月夜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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