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呼吸可闻。
整夜变故，好在众人相安无事，有惊无险。但在程顗致的心中，却未曾有过丝毫轻松之感。
“死于飞天血封针。”程顗致尽可能的压制住心底深处的悲伤，但这句话仍在颤抖，众人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
“飞天血封针？”一向喜怒难形于色的轩辕尘风闻言心里也是一惊，师父授予他这一招自保的绝技，真正使用却仅有一次，他以此针法杀死了一名金国武将，而后被宗泽发现之后严加斥责，“飞天血封针”手法过于霸道与不仁，一招致命，杀人于无形之中。此后，他便再也没用过此针法。而在这世上，能用此针法的，也仅仅只有他师父和他两人。
“是……”程顗致一个深呼吸，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尘风，你能告诉我，还有其他人会这一招吗？”
轩辕尘风闻言并没有答话，这两年来虽然他越发深不可测，但本性依旧未改，他听出了程顗致语气之中的怀疑，也很能理解此刻程顗致的心情，但他对此却并不想解释太多。
“我……自然也不愿相信是你。”程顗致闭着双眼，握紧双拳。
“是我又如何？”轩辕尘风没有看他的眼睛，淡淡地说出一句令在场所有人吃惊的话。
“轩辕大哥……”杨浅纾吃惊地看着他，突然觉得曾经那个熟悉的天赋异禀的武学天才，现在已经陌生得难以靠近。
“为什么……为什么……”程顗致抬起头看着轩辕尘风，他的双眼血丝遍布，手上青筋暴起，双手指甲嵌入肉中，鲜血顺着双拳淌下，“为什么！”
程顗致拿出落星忆云枪，以他最快的速度迅速向轩辕尘风攻去，一招“蛟龙出海”，直直刺向轩辕尘风面门！
轩辕尘风看着程顗致那双愤怒的双眼，感受到他那强烈的气势，并没有丝毫躲避的动作，他等待着程顗致的长枪到来，在离他的脸庞近如咫尺的时候，身形忽然一动，在程顗致眼前消失。
杨浅纾和文清池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但上官翔羽的眼睛却死死盯住轩辕尘风消失的地方，“蛟龙出海”一招卷起太多风尘，就连上官翔羽都未在第一时间发现破绽！
“就在身旁！”上官翔羽大吃一惊。
程顗致一招扑空，本欲收力再战，却不料腰间突然一阵剧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子便已经不听使唤搬飞出，重重地砸在地上，顺势还在地方翻了几转。
而此刻轩辕尘风站在原地面含讥讽，俯视着倒地轻吟的程顗致：“就这点能耐，还想报仇？丢的是你师父杨家枪的脸。”他刻意将“杨叔”的称呼换成了“你师父”。
程顗致咬紧牙关，扶着腰处的左手往地面重重一击，顺势一招“狂风摆柳”，却是杨家枪中军战枪中的一招，那柄落星忆云似乎有了灵性，在此刻爆发出不同寻常的力量。一扫，飞沙走石，一刺，破空震耳。轩辕尘风用他那长斧斜身一挡，依旧没有后退一步。而此刻上官翔羽清楚地看到，轩辕尘风的长斧竟已被落星忆云轻微刺穿！
“狂风摆柳”一招未毕，程顗致一个侧身，落星忆云再次向轩辕尘风腰间扫去，这招气势之凶猛，就连上官翔羽自问也会有所退避，但轩辕尘风还是没有移步的打算，他使着那柄长斧并未费力地一挡，程顗致顿感千吨压力，难以再进。而后轩辕尘风将夹带落星忆云的长斧一翻，程顗致手心一麻，长枪差点脱手，还未等他再次握紧，只见轩辕尘风再次运气，程顗致再难抗衡，他看着落星忆云在轩辕尘风的长斧上旋转几圈，他不得不舍弃落星忆云迅速后退，而他刚立足，落星忆云便已经稳稳地插在了他鞋的前端，这计算稍微失误，他的这一只脚便已经废了。
上官翔羽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之前听程顗致的描述，他便已经对这叫轩辕尘风的人已经颇感好奇，一直想着有机会会一会，今日一见，自己在这人面前估计也难走五十回合。而轩辕尘风的年纪最多不过大自己四五个春秋，平日绝对自信的他觉得再给他个五年，也才能勉强达到轩辕尘风现在的水平。想到此，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武器都拿不稳？”轩辕尘风还是那冷若冰霜的表情。这一切在程顗致眼中，如同一柄利剑插在了他的胸口。他无法直视轩辕尘风的双眼，脸庞抽搐，静静地低头看着插在他鞋前方的落星忆云，双拳依旧紧握，却再也未说一句话。
“师兄……”杨浅纾心中也感到难过，她更是无法相信轩辕尘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么短的时间内，什么都变了。
“你把我也杀了吧。”程顗致还是没有抬起头。
“你不配。”轩辕尘风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喂，”文清池方才反应过来，知道眼前这人不会停下脚步，向上官翔羽和杨浅纾道别之后便跟了上去。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上官翔羽看着东边正缓缓升起的太阳，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夜晚，注定让人难以忘怀。
上官翔羽轻轻拍了拍程顗致的肩膀，感受到后者身体依然还在微微颤抖，他才发现程顗致两眼还在死盯着面前的落星忆云，眼泪却未能止住向下滑落，他此刻也不知如何安慰，又把搭在他肩上的手放了下来。
“咳咳！”一阵突兀的咳嗽声传来，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
“爹！”杨浅纾自然第一个惊喜出声，面前这个独臂中年男子，不是杨御萧还会是谁？她赶忙上前扶住杨御萧，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有爹在此，自然可以好好安慰一下师兄了。
“杨前辈。”上官翔羽也是抱拳。
杨御萧微微颔首，他已经到来有一段时间，在暗处看着发生的这些事，他能够感受到程顗致的心中在经历着何种斗争。程顗致的背影，在凌晨微暖的曦光之中，却是一副苍凉的画卷。
“阿致。”杨御萧轻轻喊了一声。
这一声呼唤似乎是彻底击垮了程顗致，这个十六七岁的青年在转身之后，双膝如同无力一般，径直跪在了杨御萧的面前，泪落脸颊，双手无力垂放，口中喃喃：“师父……”
杨御萧此刻身躯挺立，右边空荡荡的带着血迹的袖子随着微风轻轻飘扬，让人忘了他不久之前还是一个濒死的人。他看着跪在地上啜泣的程顗致并未将他扶起，也没有说什么安慰之语，随即拿起竖直插在程顗致身旁的落星忆云，从程顗致身旁走过之时，缓缓说了一句：“我只能使用最后一次，你看好了。”
“师父……”程顗致一愣，抬头看着背对着他向前走的杨御萧。
杨御萧此刻左手负背，抢抵背部，走到前面空地停住，背对众人，他的眼神极其坚定。只听他缓缓说道：“杨家枪谱第十段！”
纵是上官翔羽早已想到，亲眼看见之时仍然心惊。且不说杨御萧此刻身体虚弱，就连平时使枪的右手也不复存在，但此刻杨御萧左手使出来的杨家枪法，威力竟丝毫不减当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杨御萧使出真功夫，心里对这位前辈的恭敬更甚，这一套杨家枪谱第十段，即使是上官翔羽，也自认无法在这套枪法之中全身而退。
第一招神龙现尾，只见杨御萧一个回旋转身，舞花换跳扑步大劈枪，骑龙上崩枪，云枪马步横把；第二招卧虎藏龙，随即上步大平枪，歇步背枪；第三招左右逢源，马步过肩双抱下扎枪，左右跳踢腿；第四招渔夫摇橹，过胯弓步平推架枪，平下拉上推鸳鸯双蹬腿上驾；第五招镡腿连枪，又是一个转身高歇步压枪，左踢腿连扎中平枪；第六招飞脚片马，舞花二起腿接背枪旋风脚；第七招大风火轮，盖步舞花扛枪过肩颈大轮转；最后收势，并步持枪沉气归丹，一个收枪式迅速收尾。
看着这杨家枪谱最后一段，上官翔羽不由得想着如果是在杨御萧的全盛时期，自己能不能走过第二招卧虎藏龙。即使枯尘崖之战事过十年，自己当日所杀的许星叶如今在杨御萧甚至是秦宗武面前，大概也是一个落败的结局。
正当上官翔羽冥思之时，忽听杨御萧口中“噗”的一声，口吐鲜血，身体颓然倒地，杨浅纾第一个反应过来，心中大惊，一声“爹”的呼喊未落，她便已经扶住了杨御萧。
杨御萧此刻却无暇顾他，甚至没来得及擦去嘴角的血迹，他双眼盯着程顗致，眼神放光：“你可看清楚了？”
“是……师父。”程顗致这才缓过神来，咬着牙擦去眼泪，脑海中还反复回忆着杨御萧一直未曾传授给他的杨家枪最后一段。
“从前你虽然颇有天赋，练武却是马马虎虎，时而认真时而走神，我便未曾将这套最深奥的杨家枪法传授于你，”杨御萧在杨浅纾的搀扶之下缓缓坐起，“如今事态急转，我去日无多，恐怕再难拿枪抗敌，你须得好好记住，不光是报你的杀母之仇，还要做一个拿枪卫邦的七尺男儿！”
“爹……”杨浅纾听到“去日无多”四个字心中猛的一痛。
杨御萧握住了女儿扶住他的手，让杨浅纾心下稍安，随即继续说道：“日后若有机会，你也向你的岳叔多多请教，他的三十六路枪法，威力定不在杨家枪之下……”
“……是，师父。”程顗致心底谨记。
“去吧……”杨御萧低下头对着程顗致挥了挥手。
“师父？”程顗致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杨御萧。
“爹，你这是……”就连杨浅纾也感到不解。
程顗致随即了然，杨家枪谱第十段威力不小，错综复杂，须得好好参悟，才能熟烂于心，杨御萧之意，必定是让他找个不受外人打扰之场合，潜心修炼，才能有更快的精进。
“师父……师妹，翔羽……你们，保重！”杨御萧缓缓站起，看了看在场三人，抱拳之时脚步缓缓后退，随即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身迅速离去，初生的太阳照在大地上，拉长了程顗致的影子，三人一直目送着那道瘦长的身影，知道它渐渐消失在了眼中。
“师兄……”杨浅纾满是担忧地望着，半晌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父亲欣慰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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