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星云

  〖大概率走不到真一境的。〗

  走不到吗?

  走不到的。

  此刻,随着许广陵的心念动间,天眼再次浮现,无视距离,更无视时间,让许广陵直接知道或者说看到了云祥日后的情况:

  【六百六十八岁,寿终于开窍境。】

  而石九阳听到许广陵这话,则是侧目了他一眼。

  云老头能不能走到真一境,这不是完全取决于你吗?

  你想让他真一,他自然能真一。

  你不想让他真一,凭他自己的本事,那自然也就走不到真一。

  不过话是这么说,此刻,充斥在石九阳心中的,还是淘之不尽的感慨。

  修者但凡一步迈入开窍境,寿命便是从五百起步,很少说有开窍境修者年不到五百而夭的,一般情况下,五百到八百之间都有可能。

  也就是说,这一年不到的时间,云老头从一个一只脚已经迈入土里的老朽,一下子,便多了至少三百多年可活!这三百多年还是最少,最多则可能是六百多年!

  苍苍老朽,转眼之间,已是变成了一个恍如普通人的少年阶段。

  这就是修行!

  纵不说种种神通妙用、威镇天下,单只寿命延展这一点上,又怎么可能不让亿亿万万之辈,奉之趋之呢?

  哪怕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倾毕生之力,始终也只能在最基础的凝元境中打转。

  无尽感慨中,石九阳凝视着山脚。

  刚打开不久的眼窍,这一刻,为他提供了最真实的视野,而不再仅仅只是通过感应,来大体地、模糊地觉察和判断云老头这一次的晋升情况。

  在眼窍的观察下,山脚,视野所及的整个山脚,灵气都在缓缓地动荡起来,而就在动荡之中,这些灵气以云老头所居的院落为中心,聚集。这情景,就像是本来空旷的天际,因着某种原因,一朵朵的云絮,开始生成,然后小云絮变成大云絮。

  然后大云絮再向很大很大的云团开始变化。

  也像刮一场会演变成很大很大的旋风,而云老头所在之处,便是风眼。

  石九阳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这般直观地观看一个修者的晋升,所以只略一凝神,就沉迷了进去,开始全身心地投入观察之中。

  石九阳在观察,许广陵也在观察。

  石九阳观察的是外界灵气的变化,而许广陵观察的是云祥身体之中,气血上的变化。

  这一刻,他同样是以最“直观”的方式,看着云祥身体之中,那个足心窍是怎么打开的。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开窍】,这个说法是不对的。

  一个普通人,乃至一个未曾迈入开窍境的修者,其身体之中,实无【窍】可言,也因此,也就根本谈不上什么【开窍】。

  所以,真正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凝窍】。

  通过修行,通过身体中气血一点一点的变化,最终,在造化的作用或者说孕育下,生成、凝就,一个个窍来。

  就像树上生出果子来。

  还没有结果的树,你就是把树的上下内外全找遍了,不管用什么方法找,甚至是直接定位到“应该有果子的位置”,也会发现,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实无果子!

  还是以果树论。

  从入手修行到整个凝元境,是育种、栽植、浇水、施肥等等一系列的培育。

  玄关境,是开花。

  开窍境,是结果,也是收获期。

  所以,这三境,哪个境最重要?

  答案是哪个境都最重要!

  凝元境不用说,基础打不好,一切都休提。

  玄关境,这个开花的花期,从时间上来说其实是很短的,远短于凝元境和开窍境,以果树来论,大概是五十天的培育期、一百天的挂果期,然后……

  三天的开花期。

  但这三天,却也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

  开花期若出现任何问题,小则影响挂果,大则,大则根本就不用指望挂果了。

  就像果农辛辛苦苦培育了很长时间,一切预期都很良好,甚至都畅想着今年的丰盛收成了,结果,开花期,一场严寒突至。

  那严寒甚至只持续了短短一宿。

  但是。

  一切都完了!

  所以,修行的每一步,都如在冰上走。

  有的地方很薄,你胆战心惊的,但实际上却是有惊无险地走过去了。

  有的地方很厚,你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一脚踩上去,喀嚓一声,整个冰面都开裂了!

  修行,是一场生灵与造化所展开的对弈。

  于生灵而言,或者,并无胜利可言。

  你能做的,只是不输。

  或尽量少输。

  实际上,也并不一定要胜利,哪怕做到“少输”,造化所给予的馈赠,也是极为丰厚的,是小小一介生灵,所不敢想望的。

  就如许广陵此际的天眼。

  事实上,有生以来,他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观看着足心窍在云祥足心部位的一点点凝就。

  那其实是一幕很熟悉的场景。

  还是第一世时,地球上的时候,还是许广陵未曾遇到两位老人、未曾得遇鉴天镜,尚完完全全地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就见识过的场景。

  那是在一个博览馆中。

  博览馆的一间大厅里,占据了几乎整个大厅的圆形巨幕上,展示着宇宙之中,星云的旋转,然后,恒星的生成。

  其时,许广陵也不知道那是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实景,还是仅仅只是计算机的一种模拟。

  只觉得很震撼。

  时空变换。

  这一刻,看着那“星云”在云祥的身体之中,流转、聚散,然后一点一点地在其右足心的位置,从一种只有模糊或者说混沌的大势中,渐渐演变出清晰而又统一的旋转、塌缩,许广陵心中,既是平静如水,也是荡然生波。

  平静如水,是一切都在知悉之中,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荡然生波,是天地造化,如斯之神奇,如斯之浩瀚,见识得越多,便越想见识更多,见识大道和造化演绎下的,那些无穷无尽的神秘和深邃。

  太阳渐渐升起,然后当空,然后西坠。

  整个百药堂,乃至外间很多很多的地方,都引起了大大小小的轰动,修者们,议论不息。

  但那些全都只是背景。

  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山脚,并肩立于亭中的两人,全都心神比较投入地,观看着那最为中心处的演变。

  一个看外景。

  一个看内景。

  其实,外景内景,此时此地,呈现出惊人的相似。

  旋转。

  凝聚。

  塌缩。

  外景中的灵气变化,是这样的。

  内景中的气血变化,也是这样的!

  就在这种无声的孕育中,夜半时分,终于,许广陵听见了一声不可形容的謦然巨响。

  实际上,那不是耳朵的听见,而是天眼的【听见】。

  许广陵【听见】了,但他的耳朵同时又告诉他,此时此刻,并无任何声响的传出,哪怕是道化之体的耳窍“谛听”或者说“地听”之下,位于云祥的那个右足心的位置,也是寂然无声。

  说寂然无声其实也不对,那里,其实是落星如雨,如有飞瀑从天而降,落入水潭之中,发出惊人的轰响。

  但两种声音,或者说两种动静,分属于两种层次。

  耳朵听见的声音,一直在持续。

  而天眼【听见】的声音,在那一声巨大的謦然之后,复归于寂。

  与此同时,同样是天眼,【看见】了在那一声謦然之后,一点光芒,在云祥右足心的位置,从无到有,并在几乎瞬时之间,就从一种微芒,以超越任何可以形容的速度,演变成一种煌煌爀爀的璀璨。

  如大日临空,不可逼视!

  那璀璨,以鲸吞之势,把周围所有缭绕的星云,尽数席卷一空。

  外界的灵气,亦是如此!

  云祥的身边,乃至他所在的几乎整个院落,都在这一瞬间,呈现出了灵气真空的状态。

  过了这个刹那之后,外围的灵气,才又如潮般地涌来,填补着这个真空。

  但是。

  那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已经过去了。

  重新涌来的灵气,只是填补了空白,只是在云祥的身边无谓地打转,却是已经失去了,要涌入的目标。

  而那个目标的右足心处,一点璀璨,已经生成。

  那璀璨如星,最高之星。

  那璀璨如日,煌煌之日。

  那如星如日的璀璨,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在缓慢地,旋转着。

  明明是旋转,却展示着一种仿佛亘古般的宁静。

  在这种旋转下,心神的一个恍惚之间,许广陵的天眼视野,从下方来到了上方,从云祥的小小足心处,来到了这天地真实的浩瀚星空。

  那里,漫天的星星在闪烁。

  漫天的璀璨,以一种缓慢而又宁静,但却无任何之物可以阻挡的浩浩之势,在旋转着。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

  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

  蓬舟吹取三山去!

  此时,此际。

  天眼以一个最浩瀚无边的视野,把那同样浩瀚无边的星空,整个地纳入了许广陵的心神和意识之中。

  也仿佛,许广陵的心神和意识,借着这种双向的“投射”,映射到了那浩瀚无边的星空之中。

  此时,此际。

  恍恍惚惚之中,许广陵仿佛化身为了整个天地。

  星空之中,那无穷无数无尽无量的星子,仿佛就是他身上的,一个又一个的窍。

  一个窍的旋转,便是一片天地的旋转。

  一个窍的吞吐,便是一片星云的生灭,乃至于,一个天地的生灭。

  恍兮惚兮,其中有象。

  惚兮恍兮,其中有物。

  身心的一片冥冥杳杳之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许广陵的天眼视野,忽地收回。

  下一刻,他看到了山脚下,那刚刚晋入开窍境的云祥,朝着他的这个庭园所在的方向,以一种缓慢、庄重而又虔诚的姿态,屈身下拜,恭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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