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有些言不由衷,他知道谢迁对沈溪的态度后,心里不由涌现一抹深深的失望,情绪低落。
即便杨廷和再怎么掩饰,还是难以逃过谢迁法眼。
谢迁看得很清楚,但他没说什么,因为谢迁见惯了大场面,对于谢迁来说杨廷和只是个“年轻后辈”,年轻人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以通过时间积累阅历和经验来排除,而不需要他一个老家伙开解。
谢迁故意在杨廷和面前称颂沈溪的功劳,似乎是已经想好如何挑选接班人的问题。
杨廷和没有在谢府久留,又过了盏茶工夫便起身告辞,谢迁能感受到,杨廷和有很多话没说出口。
谢迁并没有勉强,此时的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等他将带着几分失落的杨廷和送走后,心里不由感慨:
“陛下要考核选拔司礼监掌印,代替他打理朝政,老夫这边同样要为挑选合适的文官领袖而烦心,这何尝不是一次选拔?谁能当起未来朝堂的重任,实在难说啊。”
……
……
谢迁不是没有决定,而是心中早就有了定论。
不是关于梁储和杨廷和二选其一,而是有沈溪打底。
将来沈溪肯定会成为朝廷栋梁,掌控朝政,只是谢迁觉得必须要有人能跟沈溪抗衡,这是谢迁思虑再三后得出的结论。若一个年轻人在朝堂上连个对抗的人都没有,那有很大的可能会走上歧途,成为危及大明江山社稷的隐患,自古以来权臣都是这么来的。
当然谢迁感受不到,他对沈溪的要求太过苛刻。
沈溪在官场取得的成就越高,谢迁的双重标准就越明显,对别人和对沈溪的要求截然不同,他对沈溪几乎是对待政敌那么严苛。
至于这么做到底是对沈溪的一种鞭策鼓励,又或者是一种警惕防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此时的沈溪,已陪同正德皇帝踏上回京之路。
从灵丘出发,虽然走的是官道,路途却并不平顺,其中小半都是山道。好在距离广昌县城很近,再往东便到拒马河峡谷,顺着河岸边的官道走上百里,便是紫荆关。
朱晖和杨一清停留在拒马河峡谷中段,没有继续西行,耐心等候皇帝到来,一直过了两天,朱厚照跟沈溪一行才带着大队人马抵达,杨一清、朱晖带着随同的官员将领一同出营门欢迎。
不过朱厚照没有下銮,直接乘坐轿子进了营地中间提前搭好的皇帐,朱晖本想追上去,却被江彬带人挡下。
“你……”
朱晖望着江彬,不认识这位是谁。
江彬道:“请阁下见谅,陛下旅途劳顿需要休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请示沈大人便可。”
此时的江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如今还不是侍卫领班,仅仅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包括钱宁、张永、胡琏等人,此时都无法接近皇帝,小拧子和沈溪倒是可以随时面圣,但这一路上其实也没怎么见面,皇帝有什么事都是江彬出来传话。
朱晖一听非常尴尬。
在他看来,先确定皇帝的安全最重要,没见朱厚照一面始终不能安心,没法回奏张太后。
眼前这个身穿便服的男子将他拦下,在不明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不能随便发脾气,最后只能忍气吞声看着江彬护送銮驾进了皇帐。
朱晖望着走过来的张永,小声问道:“张公公,刚才那位是……?”
张永目光先落在杨一清身上,随后才看向朱晖,小声回道:“公爷别见怪,陛下身边如今最得宠的就是这位江大人,难道公爷就没听说过?”
提到“江大人”,朱晖忽然想到是谁,露出恍然之色,随即沈溪跟小拧子等人也靠拢过来,朱晖在人群后面发现钱宁萧索的身影,忽然明白过来,连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都无法近距离保护皇帝,那这位“江大人”可说是前途无量。
“之厚!哈哈!”
朱晖虽然没办法跟皇帝打招呼,好在马上看到想见之人,也就是沈溪,咧嘴直乐,似乎跟沈溪打招呼同样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
杨一清等人跟着一起过去,全都向沈溪行礼。
沈溪逐一还了礼数,朱晖笑道:“一别就是大半载,想出征当日祭天时,老夫还在想之厚你定能凯旋而归呢!”
此时的朱晖谈笑风生,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亲近,但谁都知道他跟沈溪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总归朱晖、沈溪、杨一清三人都做过三边总督,对于军中的事情也算了解,算是对西北军政有一定话语权的人,见面后少不得寒暄几句,之后再说关于这半年来大明对鞑靼的战事,始终能找到话题。
至于胡琏则低调许多,只是最开始时杨一清和朱晖跟他打过招呼,之后无论是喋喋不休的朱晖,又或者缄默不言的杨一清,都没再跟他交谈,几人往中军大帐而去,远远地看到江彬的人在皇帐周边围栅栏,进出口处都安排上了岗哨。
朱晖露出些许尴尬之色,凑到沈溪面前,小声问道:“之厚,陛下出来这一趟,条件辛苦,龙体无恙吧?”
沈溪道:“陛下路途中感染了风寒,在灵丘经郎中诊治,如今已无大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朱晖脸上挂着笑容,但因为没亲眼见到皇帝的面,似乎不是很放心,他又想跟小拧子打招呼,但见小拧子自行往皇帐区域去了,显然是想去照顾朱厚照起居。
朱晖笑道:“之厚,能否跟陛下说一说,让我等前去拜见一下?稍后便要安排回京事宜。”
沈溪为难地道:“陛下之前传话,说是不见地方官员和将领,就算是朝廷委派来的……也一概不见。”
“啊!?”
朱晖对于沈溪的回答有些惊愕,这跟当初兵马从张家口堡出发,皇帝一直称病但其实已出走的情况类似,所有事情都是由沈溪来解说,旁人没法见到皇帝,甚至连銮驾中是不是本人都难说。
朱晖不知该如何解除这种疑问,苦着脸一语不发,杨一清直言不讳:“沈尚书,我等未能见到陛下,始终不能让人心安。”
沈溪苦笑着摇头:“这件事我实在做不了主,若是诸位想求见,不妨自行去请示,现在江彬在陛下跟前得势,一切事情都要靠他来传递消息,连我也不能随便见驾。”
朱晖“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什么,凑过来低声问道:“之厚,以咱俩的交情,你可要说句实话,也方便老夫回奏太后,陛下……这次真的没事吧?”
或许是因为沈溪跟小拧子曾联手隐瞒皇帝失踪的事情,朱晖等大臣对沈溪有种天然的质疑。
沈溪点头道:“保国公若相信在下的话,尽管回奏,不过说实话,这两天在下也没见过陛下。路途中陛下根本不见外人,宿营后也总是躲在帐中不露面。”
朱晖皱眉:“奉太后懿旨护驾却始终见不到陛下的面,瞧这事儿闹得……也罢也罢,大家到中军帐去吃点儿酒食,这鬼天气,一直阴雨连绵,骨头都要冻得生锈了……这边河谷地也不是什么舒坦的地方,咱们早些回京,家里比这边舒坦多了!张公公,一起进去喝杯水酒?”
朱晖本想跟张永打招呼,不过此时张永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就像没听到朱晖的话一样,未予理会,朱晖闹了个大红脸,只能回过头,唉声叹气。
……
……
沈溪跟着朱晖进了中军帐。
大军驻扎的位置大概是后世涞源与紫荆关之间的王安镇区域,两万多京营兵马在拒马河两岸分成两大营区,其中南岸为主营,这里地势较高,俯视拒马河,哪怕夏天也不怕涨水,皇帐和中军帐都设在这片区域。
这片山谷地带面积本就不大,里里外外上万人驻扎在这里,显得非常拥堵,只有皇帐那边宽敞些。
这时有人过来询问朱晖,是否该给皇帐那边送酒水和膳食,朱晖附耳交待几句,便让人去了,很快便有大批军士端着木托,往皇帐那边送吃喝的东西。
朱晖摇头轻叹:“这里到底是在荒郊野外,陛下饮食无法保证啊。”
沈溪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好奇地问道:“保国公这几天就未曾着手准备?”
朱晖笑道:“怎会没有准备?虽然没有海鲜,但山珍却有的是,可惜负责烹饪的都是军中粗汉,不知道陛下吃得惯否!好了,咱们也用餐吧,好的东西都为陛下留着,咱们吃一些粗茶淡饭便可。”
沈溪点头:“如此甚好。”
很快沈溪、朱晖、杨一清跟胡琏移步到中军帐一侧的四人桌前,胡琏有些迟疑,相比其他三位,他资格差远了,就算挂着巡抚的职务,也只是朝廷临时委任的差事,毕竟此时的大明巡抚只是虚职,若没有都察院的挂衔,地位还不如布政使,回朝后胡琏会担任什么职务尚是未知数。
“坐,等什么?”
朱晖打着招呼,似乎感受到胡琏的尴尬,笑着招手,“重器你也坐吧。咱们不是外人。”ßĨQÚbu.net
胡琏突然间感觉颜面有光,到底他入朝时间很短,完全是靠沈溪拔擢才逐渐冒头,现在直接跟堂堂公爷和两位尚书平起平坐,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杨一清没那么拘谨,直接坐下来,沈溪也落座,朱晖拿起酒壶为沈溪斟酒。
沈溪摆手道:“行军在外,且顾及陛下安危,酒水咱们就免了吧?喝点儿茶水便可。”
朱晖一怔,随即笑道:“如今并非是战争期间,喝点水酒应无妨!”
说到这里,他不由看了杨一清一眼,显然是意识到自己的确领兵在外,因为此番前来平叛只是个借口,以至于他自己都忘了。
朱晖一拍脑门儿,也不作解释,直接将酒壶放下,又亲自为沈溪等人斟茶,却被沈溪阻止。
“不必如此客气,咱们吃饭就好。”
沈溪笑着摆了摆手,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态度不卑不亢,没有与人为难的意思,朱晖和杨一清都在仔细观察沈溪反应,最后却发现什么线索都没有。
吃过饭,沈溪回到属于他的帐篷,这里位于皇帐与中军大帐之间,里面摆设齐全,条件倒还不错。
这边杨一清和朱晖看到沈溪进了帐篷,摇了摇头,杨一清本要回自己的营帐,却见朱晖向他招手:“应宁,你到我那里坐坐,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杨一清点点头,跟随朱晖钻进距离中军帐不远的一个帐篷,朱晖先交待门口的守卫几句,这才掩上帘子,进去坐下后说道:“之厚不简单哪!”
一句感慨的话,让杨一清意识到朱晖弦外有音。
对于朱晖为何会发表如此感慨,杨一清没法猜测,不过他能感受到沈溪身上透出的那股置身事外的冷漠和淡然,就好像战争结束沈溪准备归隐,而不是回朝执掌大权一样。
杨一清问道:“不知公爷有什么事?”
显然杨一清更希望公事公办,到你寝帐来不能随便说朝事,毕竟皇帝就在一旁,若被人检举咱们私下密会,很可能会落得惨淡的下场,不如直奔主题,把话说完咱就走。
朱晖叹道:“于乔和介夫没对你交待吗?这不已见到之厚,该做点什么事情吧?”
杨一清脸色一沉,随即断然摇头:“内阁并未对在下所做之事做任何交待,在下前来不过是奉懿旨平息地方盗乱。”
朱晖对杨一清的话很不满意,道:“说什么平盗乱,其实就是来保护陛下,现在咱可没见到陛下本人,是否需要去求见一次?应宁,你到底是户部尚书,可以拿户部的事情去请见陛下,你看老夫这……”
杨一清恍然,朱晖想让他求证皇帝是否真的在营中,自己不想去,明显是拿他来当出头鸟。
杨一清道:“沈尚书已经说得很明白,陛下便在皇帐里,你我亲眼所见,怎就不能对朝廷回奏?非要惊扰圣驾不可吗?”
“你这……”
朱晖脸上多少有些为难,支支吾吾指了指杨一清,最后叹道,“算了算了,就按照沈之厚说的上奏吧。下一步该请示一下陛下,到底谁留在这里平息地方盗乱,咱二人最好早些回朝,朝中有大事等着,总不能在这小地方虚耗时光吧?”
杨一清又听明白了,朱晖想甩下差事回京,当即问道:“朝廷安排平息叛乱的似乎是公爷跟在下,向陛下请示换人……这是否有没尽到职责的嫌疑?”
朱晖一摆手:“保护好陛下,才是尽职尽责,应宁你不是迂腐之人,怎会说出如此不堪之言?现在咱没法面圣,那就让拧公公和张公公他们去请示,隔着两位太监,总不会犯着谁了吧?”
……
……
杨一清对朱晖的建议,没什么可说的,到底朱晖地位不低,作为保国公,在朝中属于超然的存在,杨一清不会公然跟朱晖搞对抗,毕竟二人一起来的,照理说应该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随即杨一清去见了张永,跟张永说了一下关于想请示皇帝下一步平息中原盗乱之事。
张永此时就在中军帐旁的一个帐篷里,也没有资格去皇帐,听完杨一清的话,当即没好气地道:
“杨尚书,你有事的话直接去请示陛下,若无法见驾,你也该去请示江大人或者拧公公,跟咱家说这些做什么?咱家现在只是监军太监,之前御马监和厂卫的差事均已被卸下来,管不了事。”
杨一清轻叹一声,他不是没想过去见江彬和小拧子,只是他觉得二人只是靠着皇帝的宠幸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没有做事的能力,反倒是张永为大明几次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所以杨一清觉得有事跟张永商议会比较合适。
杨一清道:“张公公请见谅,在下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如今陛下回京这一路,还有之后朝廷内部稳定,需要有人维系,在下并非是要急切回京城而不想担责,实在是中原盗乱更应该由有领兵才能的官员来平息为妥。保国公跟在下领兵前来,不过是为了护送陛下回京找的由头罢了。”
张永摇头道:“杨尚书说的,难道咱家会不知?咱家能理解保国公跟杨尚书的苦衷,谁不希望回京城过安稳日子?谁稀罕在这种穷乡僻壤之所天天面对流民和灾情……不如回京城高枕无忧。”
“只是这件事咱家真的做不了主,你先试着去请示一下拧公公,他现在有资格见驾,若他都不行,你只能去请示沈大人,或者干脆去见江彬。”
无论杨一清怎么说,张永就是无动于衷,因为他不想惹火上身。
杨一清无奈,只能出张永帐篷去见小拧子,却发现自己连小拧子在何处都找不到,至于江彬则一直躲在皇帐内,似乎是贴身保护皇帝,他更见不着人,最后无奈之下,他只能去找沈溪。
“应宁兄,久违了。”
营帐内沈溪笑着打招呼,一改之前刚见面时的冷漠。
因为沈溪在外也是当差,二人在公开场合见面,皇帝在侧,总归要收敛平时交情,私下相处就不一样了。
但其实沈溪跟杨一清间也并没有多亲密,跟沈溪关系好的,外臣中除了工部尚书李鐩外就没谁了,倒是翰林院有不少人跟沈溪交情不错,诸如梁储、靳贵等人,这些算是沈溪在东宫时结交的朋友。
沈溪出任东宫讲官后便外放为督抚,之后回朝直接做了兵部尚书,等于少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在朝中摸爬滚打的经历,当上尚书直接位极人臣,旁人跟他交往不自觉便会感到非常大的压力,沈溪也就没有主动跟那些年老但官职不及自己的人进行交流。
沈溪在朝中的孤立无援,跟他突然崛起有关,旁人对他很难认同,也缺少跟他攀交情的机会。
不过沈溪跟杨一清间,关系倒还融洽,问题是杨一清的地位仍旧在沈溪之下,杨一清当尚书之前如此,如今即便贵为户部尚书,但论资排辈也只能屈居沈溪之下,沈溪对杨一清的热情,属于“礼贤下士”。
沈溪感到自己在朝中发展人脉很难,一切就在于他已身居高位,旁人跟他结交的话难免有趋炎附势的嫌疑,所以为了保持个好名声,对他敬而远之。而且沈溪的确太过年少,很多老家伙觉得跟他有代沟。
杨一清没有多寒暄,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明,意思是要请示皇帝关于下一步领兵平乱人选的事情。
沈溪叹道:“这件事,回来前我便跟陛下商议过,陛下的意思是让重器兄留下统率兵马平息地方盗匪。因为之前并未定下来,此番还得再次跟陛下请示……我准备以重器兄为河南巡抚,专门负责平乱之事。”
杨一清听了沈溪的话,多少松了口气,其实杨一清自己也不想留在地方上平乱。
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户部正是最繁忙的时候,他这个户部尚书却要出来领兵打仗,而这本身又不是他擅长的事情,虽然杨一清曾为三边总制,但他属于那种经营型的人才,在行军策略上,甚至不如现任三边总制王琼。
杨一清道:“那在下是否有机会一同去面圣,跟陛下当面提及?”
沈溪道:“应宁兄,其实你想见到陛下,亲眼求证陛下安稳的心思,在下能理解,但陛下脾气不太好,若触怒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只需要将分内之事做好便可。到了紫荆关,陛下必会现身,这次陛下确实在皇帐内,明日陛下上轿前,你跟保国公可以近距离见证。”
杨一清想了想,最后点头:“如此甚好,希望能早些得到证实,如此也好心安。”
沈溪笑了笑,道:“两件事都解决了,应宁兄应该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吧?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咱们一起动身回京城……说起来,在下大半年都在外边,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杨一清点头,此时他仍旧显得有些拘谨,行礼告辞,沈溪陪同他一起出了帐篷。
杨一清正要回他的寝帐,但见几个身影匆匆忙忙而来,却被沈溪的侍卫拦下,但听小拧子的声音传至:“沈大人,是小人。”
杨一清正好到处找小拧子,听到这声音身体稍微一颤,沈溪却先一步迎过去,叫侍卫让开,以便小拧子靠近。
小拧子看到沈溪旁边还有个杨一清,笑着打招呼:“原来杨大人也在。”
杨一清本来很想知道二人要说什么,但此时却识相行礼:“既然两位有事情要说,在下告辞。”
杨一清走出几步后,隐约听到小拧子对沈溪道:“沈大人,陛下传话过来,说是请您马上去面圣,似乎有要紧事说,小人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便前来传话。”
沈溪刚刚才说面圣很难,但一转眼便要去见皇帝,这让杨一清多少有点接受不能。
但杨一清没法说什么,到底这不是沈溪主动前去面圣获准,而是皇帝召见,这也意味着可能是朱厚照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沈溪商议。
得到召见,沈溪必须要快步往皇帐去,甚至比杨一清走得更快,沈溪经过杨一清身边时甚至没顾上打招呼,杨一清也没法阻止,本来他还有尾随两人前去面圣的心思,到最后只能目送沈溪跟小拧子离开。
沈溪跟小拧子一起到了皇帐前,尚未掀开帘子入内,便听到朱厚照在里面抱怨:“……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地上连毛毯都没有,喝点水还带着白色沉渣,这是要公然谋害朕的性命吗?”
江彬在旁边唯唯诺诺,不敢反驳什么,以朱厚照骂人中气十足看,这位爷根本就没什么病,只是一路上过得不顺心罢了。
小拧子掀开帘子,却不敢进去,沈溪站在帐门处,轻声道:“微臣求见陛下。”
沈溪是在没有人通传的情况下直接现身门前,朱厚照听到沈溪的声音,终于不再埋怨,对江彬道:“你先退下,朕有事跟沈先生说。”
江彬如蒙大赦,紧忙出了帐门,随即沈溪入内,小拧子将帘子放了下来,不想影响沈溪跟朱厚照的会面。
朱厚照似乎因为之前发脾气,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溪,大概是怕沈溪觉得刚才那通怒火是指桑骂槐,故意发难。
沈溪道:“不知陛下传召,所为何事?”
朱厚照道:“这里住的条件太差了,不如早些往紫荆关进发,想来关城里任何一间屋子都比这里强。”
沈溪摇头道:“陛下住的帐篷,已经超过军中大多数人了……微臣领兵在草原时,条件比起这个差多了,过黄河后有大片沙漠和戈壁,有时候几天都没水喝,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取得了对鞑靼战事的胜利。若陛下御驾亲征,深入草原,不知该如何面对此等情况?”
“嗯!?”
朱厚照对此有些措手不及,惊讶地看着沈溪。
沈溪又道:“行路在外,若对衣食住行如此在意,怕是寸步难行……陛下若觉得辛苦,为何要应允御驾亲征,又为何要跋山涉水到地方来体查民情?”
朱厚照本来一肚子火气,现在却变成懊恼,确实有点儿后悔到这种鬼地方来,心想:“说的也是,自打出征后我就在宣府和张家口堡,没去草原吃苦,若班师途中我没开小差,也不会遭这罪,现在估摸已锦衣玉食,睡着高床软枕,最重要的是身边有各种乐子,还有仙丹妙药吃……日子过得多逍遥?”
朱厚照道:“朕御驾亲征是为封狼居胥,到地方来则是体察民情,当然会辛苦些……”
“那陛下就不该过多抱怨。”
沈溪正色道,“军旅中的情况便是如此,陛下御用之物都留在居庸关,这边都是临时置办的东西,其实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对很多人来说已是可望不可求的事情,何况如今陛下有床榻和被褥,外面将士连这些都没有,需要在荒野间露宿,他们的辛苦有谁知道?”
朱厚照不说话了,但脸上却表情木讷,显然不喜欢被人用大道理教训。
沈溪又道:“如今中原百姓流离失所,莫说是住的地方,连口吃的都没有,陛下何尝考虑过他们?”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沈先生,现在问题是……朕乃九五之尊,你要让朕跟那些草民相比吗?”
沈溪直视朱厚照,朱厚照立马将目光避开,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不直气不壮。
沈溪怒其不争:“陛下既然是出来体察民情,就应该与民同甘共苦才是,若陛下实在觉得待在皇帐里难受,不妨出去视察一下即将开拔去地方平叛,与贼寇浴血奋战的将士,如此能让陛下快速赢得民心,将士也更好为陛下效命。”
朱厚照不满地道:“为国效命,本来就是大明军人的职责,若朕不去,他们就不浴血奋战了吗?真那样的话,简直枉为人子。”
沈溪道:“陛下若要以道德礼法的枷锁逼迫将士就范,或许他们会这么做,但多是敷衍了事。若真想让他们拼命,则需要有一颗忠君体国的赤胆忠心……只靠陛下一句话,他们就能豁出性命战死沙场,凭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他们生来就希望自己有一天死在战场,不希望自己的牺牲获得回报?”
朱厚照脸色更加不善,“沈先生,朕叫你来,不是想跟你说这些大道理,朕觉得这里住得不舒服,不如直接动身前往紫荆关,这应该没问题吧?”
沈溪却坚持道:“陛下不应该过度追求享受,这也是方便您更好地体察民间疾苦,若实觉得这里不适合居住,不妨让人以香薰过,地上铺上油布,再更换一些摆设……”
朱厚照眼前一亮:“这样能行吗?”
沈溪叹道:“臣还是那句话,陛下这么做的话,就不是出来体察民情,而是到地方享受……难道陛下不觉得,现在能有个地方住,已经很好了吗?”
朱厚照有些恼火,他当然知道这样比当时他在荒村铺着稻草睡觉舒服多了,但问题是他现在已经恢复了皇帝的身份,还回到了军中,就不想再受任何委屈,他不想再过那种苦日子。另外就是他是个夜猫子,到了晚上精神十足,觉得赶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忽略其他人的感受。
朱厚照道:“沈先生别说那些大道理,你就告诉朕,能不能改善一下居住环境。不能改善的话,那朕决定继续往紫荆关进发。”
沈溪无奈地道:“那就请陛下移步到外,先跟军中将士见上一面,让将士们感受到陛下跟他们同甘共苦的决心和勇气,然后微臣会想办法帮陛下改善居住环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为何朕要这么做?”
朱厚照恼火地道,“朕做事,需要跟人交换条件吗?”
沈溪道:“那陛下可知,您一到这里便直接进入皇帐,有多少人关心陛下的安危?陛下自张家口出城后便一走了之,当时微臣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告知天下人陛下仍在军中,之后消息泄露出去,又有多少人怀疑微臣图谋不轨。”
“此番陛下拒不露面,保国公跟杨尚书无法跟太后奏禀,更无法跟朝廷交差,陛下知道他们是如何为难微臣的吗?”
本来为人臣子,无论替皇帝做多少事,都不该有所抱怨,但现在沈溪心里很不爽,你小子到了一个地方,居然会对居住方面的要求如此高,我倒好,帮你擦屁股的同时还得面对天下人的质疑,我找谁诉过苦?
现在让你出去慰劳一下将士,等于是露个脸还这么多抱怨,你这个皇帝到底是怎么当的?
朱厚照见惯了那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大臣,见到沈溪这样的,也不由有些发怵,沈溪给他讲的听起来是大道理,但其实不是,因为沈溪讲道理都是从最基本的小事说起,从来不提什么家国社稷,一来是沈溪知道朱厚照会烦,二来是知道这种大道理难以说服人。
果然,朱厚照听到后马上感受到沈溪之前遭遇到的不公,黑着脸道:“朕这不是出来体察民情,没顾得上跟沈先生你说么?”
朱厚照虽然孩子心性,但到底还是愿意讲道理,每次沈溪都接纳并且真心帮助朱厚照,就因为朱厚照明事理,这是非常难得的优秀品质。
皇帝愿意跟你讲道理,很多事大家就可以凑到一起商量下,哪怕朱厚照任性贪玩一些,至少不失格。
沈溪道:“陛下出巡到现在,朝中太多人关心,本来微臣不想跟陛下说这些,但现在既然陛下对住的地方不满意,那就叫人来收拾和整理一下……陛下既然要体察民情,不妨去见见军中将士,他们算是为陛下平息中原叛乱的中坚力量,陛下的宽仁,会让他们多几分对朝廷的忠诚,在面临绝境时可以为陛下效死。”
见朱厚照木着脸,沈溪又道:“如此也算是给天下关心陛下的人一个交待,只要陛下露面,微臣也好做人,对太后和满朝文武也有个交待。”
朱厚照看了看沈溪,能够体会到沈溪前一段时间的不易。
到现在沈溪还在袒护他,说他出来是体察民情,但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鬼话站不住脚,若真如此何至于要瞒着张太后和朝中重臣?
朱厚照点头:“那行吧,朕就出去露个脸,让朝中大臣知道朕好端端的,也让将士们知道朕体察民情不是空谈。”
虽然朱厚照很恼火,但终于还是妥协了,答应沈溪出去见军中将士,但同时他也补充了一句,“沈先生赶紧找人将皇帐收拾一下,喝的水重新换过,饭食也重新做,冷冰冰的谁吃啊?先这么对付过一晚,哦,一定要记得在账内加个火盆,天如此潮湿阴冷,朕不想让身体受罪!”
沈溪行礼:“微臣领命。”
朱厚照走在前面,自己把帘子掀开,忽然见到门口侍立的江彬和小拧子,不由吓了一大跳。
“你们在这作何?”
朱厚照黑着脸喝问。
小拧子跟江彬吓得不轻,江彬赶紧道:“陛下,您要往何处去?”
“巡查营地。”
朱厚照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朕要好好慰劳一下军中将士,让他们为国尽忠,尽快平息匪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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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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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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