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可以抗命不遵,留在东南三省继续平匪,但这会陷他于不忠不义。他打定主意直接取道北上,回京述职,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回到京城后自己尽量陈述厉害,最好能让谢迁和刘大夏出面奔走,但就怕此事本为二人主导。
刘大夏或许是皇命在身可以理解,但谢迁明知去西北危险重重,如今谢恒奴又有孕在身,难道真想让她在沈家做一辈子寡妇?
这年头女儿嫁作人妇,不是说丈夫死了就能恢复自由身回娘家重新嫁娶,嫁为人妇后,婚姻之事做主的不再是娘家,而是夫家。
一般来说,女子有子嗣,夫家为子女利益考虑,很难同意女子再嫁,毕竟再嫁之后孩子的地位最是尴尬,通常不为夫家所接受,女子因此终生守寡者比比皆是。
就如同惠娘,当初她为了保住亡夫的产业,差点儿成为牺牲品,被丈夫宗族之人内部迎娶。
正妻尚且如此,谢恒奴还是以妾侍身份进的沈家,地位更低,若沈溪亡故,沈家人将谢恒奴变卖也合乎《大明律》。当然,国家法律如此,实情则是另一回事,有谢迁在朝中的地位,谁敢变卖他的孙女?
不过谢迁想把谢恒奴迎回府,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谢老儿,若此事乃你所为,你不但害了我,也害了你小孙女,我可不敢保证自己去了西北能轻易抽身,到头来铩羽而归,恐怕连你这举荐人也要受到牵连!”
弘治十三年冬天的西北之战,谢迁险些为他的君前建言付出血的代价,当时谢迁已经有觉悟,若那一战大明战败,他很可能要自裁以谢天下。
有此教训在先,除非谢迁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然怎么敢轻易把孙女婿沈溪送去西北?
朝廷正式调令传达,沈溪开始准备回京事宜,三军上下一片哀怨。
即将到手的功劳飞了,以前所获功勋是否能兑现现在也成为了问题,好在之前的战利品已经提前下,沈溪还作出承诺,会在离开前另行犒赏。
沈溪需要两三天时间善后,他没有急着启程,而是将三军将士安置好,等候新任两广总督潘蕃的调令。
但是,兵马不可能长期留在福州,一支四千人的大军,在没有主帅统辖的情况下,很容易在有心人挑拨下作出扰乱地方甚至是叛乱的举动,兵马必须就地解散,以千户所和百户所为单位返回各自卫所,然后根据需要再重新进行集结。
沈溪在安顿军队的同时,还得妥善安置广州的家眷。
沈溪家中的女眷可不少,尤其谢恒奴有孕在身,同时还有没有名分且刚生下儿子的惠娘。
另外,如今沈明钧夫妇不在广州府,他尚需写信到汀州通知一声。
其实最好莫过于内宅暂时不动,自己孤身北上,把朝廷公事处理完,视新职务再考虑是否把家人接到京城。
这次回京,沈溪很可能会直接动身去西北,将妻儿老小留在京城,反倒成为朝廷手里的人质。
但从现实情况看,玉娘此番南下,除了押解江栎唯,督促他北上外,还有很大的可能是护送沈溪的家眷回京。
这变相说明朝廷准备派沈溪往西北履职,留下他的妻儿在京城,防止他在西北战事中作出叛国的举动,这番布置这在历朝历代对外战争中,屡见不鲜。
若真有人叛国,那此人家眷不得好下场,对旁人来说也是一种警示。
若是沈溪做了先锋官,被北番兵马围困,就算死战到底也不能投降,这算是血淋淋的现实。
……
……
接下来两天,沈溪在官驿出大量信函,既有写给闽粤地方官府的,也有写给汀州和广州两边家里的,还有通过秘密渠道写给惠娘和李衿的。
安排惠娘和李衿最让沈溪伤脑筋!
好不容易才在粤省打开局面,商业脉络遍及粤桂等地,若就此带惠娘和李衿回京,那之前的苦心经营就将付诸流水,所以就算要忍受与惠娘的分离之苦,沈溪也只能把惠娘和李衿留下来,继续完善他在东南沿海的商业版图。
这跟沈溪之前在京城担任翰林官时的格局大不一样!
就算沈溪离开,但如今闽粤等地沈溪已经有足够的人脉和势力,李彻、常岚等人需要仰仗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会给予他名下商业组织足够的庇护,就算有人想对这些商业机构下手,也要掂量一下自身的份量。
沈溪是以“东南三省沿海提督军务”有功,“另有叙用”的身份回到京城,就算去西北,在只升不降的前提下,基本可以成为延绥巡抚或者是相持平的差事,通常挂的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衔。
论品秩,延绥巡抚比两广总督大,只是西北之地勋贵太多,这延绥巡抚是个不好做的官,一旦做好,沈溪再回京城时,或可直接跳过侍中、侍郎成为六部尚书,再不济也会成为南京六部尚书,对江南各省形成统辖。
论权限,都察院乃是由前代御史台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都察院的最高长官为左、右都御史,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为最高监察机关。也就是说,那些戏文中所谓的八府巡按,其实只是都察院的派出人员,沈溪挂右都御史衔,实际上已经拥有弹劾百官的权限,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如何不又畏又怕?
不过就算如此,沈溪担心“上官不如现管”,依然对所有一切进行妥善安排,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在这一年时间里更迭频繁,照理沈溪在闽地势力不强,但有陶琰相助,事情很顺利。
陶琰是作为浙江右布政使离开福建,福建按察使的继任者,是跟他同一派系的张录瑜,若有人在福州对宋小城下手,必须要经过按察使司衙门来进行加害,有陶琰为沈溪引荐,沈溪跟张录瑜仔细交待一番,便放心大胆让宋小城留在福州展。
广东主要靠左布政使6衍和都指挥使李彻来为沈溪的商业组织展开路。
沈溪南下履职时,由江栎唯和玉娘沿途护送,回去时督抚亲兵解散,荆越等人要随兵马撤回广州府,沈溪不能劳烦地方卫所为他提供护送兵马,只能带上一些车马帮弟兄……马九暂时留在福建,涉及火炮和佛郎机船的善后事宜,他不放心让别人经手。
两天下来,沈溪现自己腿都快跑断了。
带兵打仗时沈溪是三军的大家长,事事都需要他提前计划和安排好,现在人要走,本来朝廷调令下来,他甩袖离开便可万事大吉,可他却有强烈的责任感,不容许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军队群龙无,跟抓瞎的苍蝇一样无处可去,宁愿多停留两天,把事情都安排好。
五月十八,沈溪出城,监督三军拔营,各自归去。
将士们6续过来跟沈溪告别,一个个脸上全都是不舍。
这些老兵油子生平没服几个人,跟沈溪打了几个月仗,虽然都不是什么硬仗,但也察觉沈溪与其他官员的不同。
沈溪作战,随军物资准备充分,官兵们不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打仗就看着各种闻所未闻的火炮、炸药包满天飞,军功一茬接一茬到手……
可惜好日子太过短暂,沈溪奉调回京,而且全军上下都知道沈溪要直接前往西北,统率边军与鞑靼人一战。
按照那些千户、百户的说法,沈溪自西北凯旋,就会重新回东南继续平匪大计,士兵们不知真假,把各自的包袱和犒赏、沈溪额外下的几个月饷银背在身上,然后启程回家,跟婆娘和孩子团聚。
很多人知道,作为世袭的军户,从生下来到老去,他们都被束缚到一块狭小的土地上。此番错过跟随沈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第二次。所以与沈溪告别时,官兵们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让沈溪“早日归来”。
至于沈溪在北方战场上是否能旗开得胜,沈溪在朝为官是否会加官进爵,都不在将士们的考虑范围之列。
6上官兵先起行,船队随后出。
荆越牵着马过来,道:“大人,您回京后,一定记得帮弟兄们说说。卑职就算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要跟大人往西北与鞑靼人作战!”
沈溪拍拍荆越的肩膀,点点头道:“老荆,不是我恭维你,随军这么多将士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但是你这人优点多,毛病也不少,莽撞、贪财、不识大体!此番朝廷计功,或许你可晋升千户,就算不提拔,那也是副千户,在粤省安心做一两年,待时机成熟,我将你征调到身边!”
“大人,当真?”荆越听到沈溪对自己如此赞赏,心花怒放,脸上终于展现笑容,将离别的伤感冲淡。
沈溪道:“好好带兵,把你麾下那些个兔崽子训练成精兵,待我归来时,再去平匪,定要摧枯拉朽,若你手下仍旧这般熊样,为你是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