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布政使司衙门来说,这完全是城下之盟。
连车马都是让盐商自行筹备,也就是说,提盐的人只需要带着盐引进盐场,让人把盐装好,运出来就可以把盐给卖掉。
一个转手的事情,就能赚几成的利润。
甚至连价格都没商量,意思是沈溪想定价多少都行,反正盐引的价格会被摊派到最后盐价中,由普通百姓来买账。
“好!”
沈溪满意点头,“本官本已准备动身北上,既如此且回去把行李重新收拾过再说……至于召集兵马平寇之事,就从广州府开始。诸位同僚,请回吧。”
不用沈溪下逐客令,章元应等人片刻都不想多停留,不过这会儿沈溪只是口头上答应,他们仍旧需要客客气气免得沈溪反悔。
人走了,官驿大堂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唐寅进屋来埋怨道:“沈中丞,既然我们已有佛郎机人提供大批量的海盐,为何还要跟这群龌龊官员同流合污?去福州城不比留在此处好太多?”
沈溪打量唐寅一眼,问道:“福州真的比广州安全吗?”
唐寅被问住了。
福州城看起来尽在掌控之中,可那曾是尚应魁和訾倩的地头,肯定还有他们的余党存在,而福建都指挥使常岚,并不像广东都指挥使李彻这样对沈溪言听计从。
留在广州府,只是跟文官斗,这些文官阴谋手段再多,但无兵权在手,不会动粗,可到了福州城,连出门都要小心被袭击。
唐寅嘴硬道:“那去泉州,或者是别处,都可以啊!”
“或许吧。”
沈溪往角落方向瞥了一眼道,“先回去把行李放下,车马安置好。”
唐寅问道:“沈中丞,那盐引……”
沈溪道:“什么盐引,盐引头两天都已经卖光了,莫非你不知道?在与百姓做小批盐引买卖的时候,有大商贾从后门将盐引买走,如今后院箱子里全都空空如也,不信的话你自己去查证!”
唐寅带着满腹震惊,去后院装盐引的箱子查看,方知沈溪说的属实。
沈溪不但把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给骗了,连他这个幕僚也被蒙在鼓中。
头两天卖盐引给那些百姓,驿馆前院无比杂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边,谁会留意后院的动向?
唐寅暗忖:“高明啊,声东击西不算,使的还是连环计,一环扣一环。连我都不知道盐引原来已不在驿馆内<>。”
从库房里出来,唐寅问道:“沈中丞,如今该如何做?”
沈溪道:“你亲自带二百亲兵到城西的羊城商馆,那里很快就会售盐……你负责保护,但凡买盐的银子进了商馆,皆要看管好,不得有丝毫差错!”
布政使司如今妥协,那下一步就是让盐商去买盐,其实就是买卖盐引,因为在这次交易中,二者是一回事。
唐寅不解地问道:“不怕那些盐商去盐场半途把盐引给夺取,然后去盐场提盐,再告我们一个私卖盐引之罪?”
沈溪道:“买卖盐引都要吃板子,更何况是公开抢夺?盐商不会跟自己的屁股过意不去的!索性卖盐的银子已到手,管那么多作甚?就算有人乱来,也只是几个跳梁小丑,自然有官兵对付他们……你只需把商馆看管好便可!”
唐寅这会儿已经拿到三十两银子的俸禄,感觉人生有了奔头。
没银子的时候天天想回苏州,现在有银子后反倒不急着走了,在沈溪身边吃得好喝得好,而且帮沈溪做事简直是考验头脑,丰富见识,跟三司衙门斗法真是其乐无穷啊!正因为如此,唐寅干劲儿更足了。
回到后堂,朱起笑着问道:“老爷,从开始您就没打算走吧?”
沈溪正在写奏本,闻言笑道:“佛郎机人能有多少盐,难道真让我拿着盐引去福建和浙江的盐场提盐?先不说是否有余盐,就算是有,需要多少银子来打点各个环节?指不定那些老狐狸,比广东藩司和臬司衙门的人还要老奸巨猾。”
朱起汗颜道:“那若是广东布政使司不为所动,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沈溪把笔润了润,继续埋头写手头上的奏本,嘴上应道:“也算不上麻烦,布政使司不过是要争利,走到眼下这一步,盐引从我们手上出去,他们照样可以从盐商手上拿到孝敬,他们只是不敢冒险让我离开广州府。”
朱起点头,轻轻一叹道:“可这两广和湘南的百姓……惨了,今年盐价,指不定要贵到天上去。”
沈溪所打算盘,是让惠娘和李衿把原来二两六钱价格的小引盐,增加八钱银子出售,再加上二钱银子的课税,一小引二百斤盐的价格变成了三两六钱,一斤盐成本价是十八文。
如果再加上盐商给各级衙门的孝敬,以及到销售地的运输成本,一斤盐的价格会在二十四五文,甚至更高,那当年的盐价可能比往常年还要高几分。
沈溪道:“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说让百姓吃到平价盐,就一定会做到,走着瞧吧!”
朱起非常惊讶。
沈溪把一斤盐的成本都抬得这么高了,百姓想吃到三十文以下一斤的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弘治朝后期,因为朝廷纲纪逐渐败坏,地方苛捐杂税众多,在盐、茶、铁等等专卖的货物中增税费颇多,盐的成本价本来就不低,朱起心想:“老爷会有什么办法,能把已经腾贵的盐价给降下来?”
沈溪突然想起一件事,抬手道:“厢房里软禁的那些个盐商,一并送走。赎金我们不要了。”
朱起怔了怔,点头道:“是,老爷。”
……
……
章元应和林廷选等人从驿馆回到布政使司衙门,一个个皆面带黑气……他们一直被沈溪牵着鼻子走,心里岂能好受?尤其是章元应和林廷选这样自以为城府颇深的老家伙,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廷选道:“我们如此急着把事情定下来,是否操之过急?若佛郎机人不能把盐运来,我们岂不是中了这小子的圈套?”
也是事后才恍然醒悟,佛郎机人有盐这件事属于道听途说而非亲眼所见,如今佛郎机人只是离开黄埔港,连去哪儿都不知。
章元应道:“若为真,又当如何?”
林廷选一想,这事就怕万一。刨去沈溪能从佛郎机人手头上买盐这条途径,还能去别的盐场提余盐,有双重保险,若是沈溪走了再想把他请回来,那就只有等沈溪领着平匪大军回来那一天。
章元应道:“马上派人跟城中士绅通气,每买一引盐,需纳杂捐一两,一律要过布政使司的户头,若然有私扣之状况,以后皆不许再从盐场提盐!别以为督抚衙门能为他们撑腰!”
一小引盐的成本价就给定到十四文,已算是很贵了,沈溪的督抚衙门加了四文,布政使司直接增加五文,本价便到二十三文。那一斤盐运到地方上销售,成本就要三十文,百姓更加吃不起盐了。
……
……
布政使司这边传过话,接到督抚衙门通知准备到商馆去商谈买卖盐引之事的盐商都心生怨怼。把盐的价格定得这么高,百姓购买力必定大幅度下降,买那么多盐回去,是否砸在手上另说。
不过好在盐这东西,贮藏的时间比较长,盐商以前赚得大多盆满钵满,就算是被布政使司和督抚衙门经过两层剥皮,他们也完全可以把成本摊派到老百姓头上,即便卖得久一点也不至于亏本。
这一季少赚些,以后能补回来,毕竟广东盐课提举司的新官就要到任,督抚衙门便不再负责买卖盐引之事。
盐商们各怀忧虑,等到了商馆,才发觉情况不太对头,商馆内外全被士兵包围,而且商馆内除了卖盐引的几个老掌柜,就只有督抚衙门派来的一个书吏,自称姓唐名寅,字伯虎,布政使司的眼线一个都没看到<>。
“诸位不管是来问价的,还是买盐的,都里面请!不过必须得一个一个来。”
唐寅笑着指了指商馆的后堂,“不管生意是否做成,督抚衙门都会派官兵前往各位下榻之地,确定买盐的,只需将银钱装箱即可,运送银子之事,将由督抚衙门代为完成!不买盐的,我们会拉空箱子回来……绝对保证诸位隐私不外泄!”
盐商面面相觑。
到里面买盐,还是依次进去,买出来的不是有形的盐引,而只是一个承诺,无论生意是否做成,督抚衙门都会派马车送钱箱到盐商的府邸,只需要把等盐价的银钱装箱,运钱的事交给督抚衙门来做。
那岂不是说,盐商是否买回盐,成交了多少数量,布政使司衙门那边将一无所知?
唐寅见众人不语,又把沈溪的交待补充了一下:“督抚大人还交待,今年不限士绅和商贾,只要想销售官盐的,一律可以购买,盐是二百小引起售,我们会发给盐场出具的勘合凭证。若有搭伙的,可两家共买二百引。诸位可明白?”
盐商这下彻底听明白了。
为了打消盐商们的顾虑,督抚衙门这是准备化整为零,连二百引都卖,到时候商馆内必定门庭若市,布政使司衙门想把所有数量清点核查清楚那是做梦。
谁叫这次出售盐引的是督抚衙门而不是盐课提举司?
谁叫布政使司要给督抚衙门出难题?
现在督抚衙门掌握卖盐引的主动权,所卖数量,是不需要跟布政使司衙门申报,只要各家盐商把自己所买盐的数量给捂住,那就可以少缴纳羡余钱,买一万小引的盐回来,交一千引的羡余便可,最重要的是要快进快出,分批购买、运输,让布政使司的人查无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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