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处理完福州之事便撒手不管了,后续事项自会由地方三司衙门奏报朝廷,让朝廷重新委派新的左、右布政使到福建来履任。
就算少了两位布政使,地方上仍旧有道、府、州县等各级官员治理,福建并不会就此陷入混乱。
反倒因为尚应魁和訾倩势力瓦解,福州商户少了盘剥,贩夫走卒少了恶势力打压,百姓逐步恢复安居乐业。
沈溪进城时很低调,出城时则是万千百姓夹道欢送,甚至有心怀感激的百姓坚持要送沈溪煮鸡蛋、饭团等慰问品,这足以见证之前尚应魁和訾倩势力对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沈溪进城时乘坐马车,出城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
经过这一路练习,沈溪如今骑马技术已相当娴熟,就算是马匹小跑他也能驾驭自如。沈溪在马背上面对百姓们的欢呼,挥手跟街道两旁的百姓打招呼,脸上始终挂着和熙的笑容,心安理得接受百姓对他的拥戴。
在江栎唯看来,沈溪此举就是臭显摆。
“当了几天督抚,在地方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给朝廷惹出天大的麻烦,不但上面要追究,回头指不定要遭到那些勋贵和朝廷大员何等疯狂的报复……就算那些人奈何不了你,你在东南地面上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秋后的蚂蚱,蹦蹬不了几天!”
就连玉娘也觉得沈溪有些太过高调,在她看来,沈溪年纪轻轻,但非常懂得隐忍,为了铲除尚应魁和訾倩的势力,暗中谋划了两三年。如今沈溪行事突然变得如此高调,显得非常反常。
“沈大人,您如此张扬,不怕遭到尚藩台余孽的报复?”出城之后,玉娘向沈溪提出她心里的疑问。
这会儿沈溪已经从马背上跳下来,准备钻回马车里,乘车到南面的刺桐港,乘坐渡轮过闽江。听到玉娘问话,他回头看了一眼,道:“本官若不张扬些,出了福州城,谁记得本官来过?”
玉娘差点儿脱口而出,你做官就是为了让别人记住?
不过稍微一思量,玉娘顿时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并非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日后平息地方盗匪和倭寇着想。
在此之前,闽粤桂三省的三司衙门估计都看不起翰林出身没有一点做实事经验的沈溪,免不了会给沈溪未来统筹三省军政事务统兵扫平匪寇制造麻烦。
沈溪此举,完全是为了立威。
沈溪此举是在向福建、广东、广西三省的地方官宣布,我沈溪来了,就算是在福州只手遮天的尚应魁和訾倩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们要么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好好跟我合作,要么就等着被我铲除!
新官上任三把火,沈溪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在玉娘看来还是太过冒险,难道你就不怕地方官狗急跳墙?
沈溪对大明官员的心理掌握得很透彻,在大明为官,第一条原则是中庸,闷声大财,就算在地方上再嚣张跋扈,也不能跟顶头上司唱反调,以前三省三司衙门直接向两京六部负责,现在沈溪这个督抚来了,他们就得变成对沈溪负责。
既然沈溪成为了顶头上司,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地方官可以继续闷声大财,你们吃饱了撑着要跟我这个督抚对着干?
果然,沈溪自福州城出后,一路南行途中,地方上接待规格立马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沈溪每到一地,都会有地方府衙、县衙派出的人接应,抵达驿站前还有专人提前进行打点,吃喝用度完全按照头等钦差的标准来,在岭南这远离中原的地方,沈溪得到了高规格的待遇。
“玉娘不是说不好张扬吗?本官看来……偶尔张扬一下倒也不错,至少这一路走下去,不像之前那般清苦……”
从福州城出,沈溪一脸轻松,跟之前赶赴福州时总绷着脸截然不同。
玉娘猜想,这是沈溪震慑福建官场清除仇人后,心情放松下来的缘故。
惩治福建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尚应魁,沈溪夹杂有私怨。做事只需杀鸡儆猴便可,沈溪不会吃饱了撑着把三省各级官员自上到下清理一遍,如果沈溪真那么做,不用三省地方官下手,朝廷也会把他撤职。
朝廷派你到地方来平息盗匪和倭寇,督抚地方,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
……
……
从平和县地域离开福建,进入广东布政使司的辖地。
第一站是潮州府。
沈溪要去的是梧州而非广东布政使司的驻地广州府城,所以从潮州府出,顺着官道,过惠州府、韶州府,自广州府城两县之一的南海县北部过境,一路向西,从四水进肇庆府,再出封川,抵达梧州府的府治苍梧县县城,这里便是两广总督治所所在。
沈溪从京师到岭南这一路总算完成,前后用去两个半月时间,抵达时已是六月下旬。
沈溪这边走得不算快,但却比周氏、谢韵儿那一路要快许多,那边毕竟绕道江西,沿途水路居多,一路上车马、舟船经常要更替换行。
抵达梧州府后,沈溪先到自己的衙所。两广总督衙门多年没人居住,年久失修,占地颇大的官衙显得破败不堪。
督抚治所,虽然有衙门和公堂,但从来不开堂审案,所以大多数部门其实都是摆设。
因为明朝督抚并不常设,督抚衙门下也无直属官吏,沈溪这个东南三省沿海督抚,严格上说起来只有二十名书吏归他调遣,他之前的一任是弘治八年上任的邓廷瓒,当时是因为广西地区的瑶人作乱,但邓廷瓒完成差事后,于弘治十年卸任,也就是说,弘治十年到弘治十五年这五年时间里,并没有官员入住衙所。
偌大的房子就一直空置。
苍梧县城只是座边远小城,沈溪想要修缮一下,也得量力而为,事情暂且只能搁置。
进驻官衙后,沈溪先后接见了梧州知府、苍梧县令等人,广西、广东布政使司也都派人前来慰问。
按照沈溪的计划,督抚衙门虽然设在梧州,可安顿好后他就要往广东布政使司所在地广州府城去一趟。
广州府是大明三个开放的海港城市,免不了受到海盗和倭寇威胁……平息匪寇自然要先从广州府做起。
至于广西布政使司治所,他可没有前去的打算,除非涉及到调度钱粮,不然千辛万苦去桂林府意义不大。
沈溪节调的是两广、福建沿海军务,官衙是两广总督治所梧州府,但真正统辖的只是广东、福建两省沿海军务。差事复杂,说白了他是顶着督抚的官衔,到沿海来平息盗匪和倭寇,什么两广总督、三省督抚,只是个好听点儿的名头。
沈溪到了目的地,才现自己的权限或许还没梧州知府大。
至少知府衙门下面有同知、通判等属官以及听候差遣的衙役,可沈溪手底下就算有二十名书吏的名额,也要现行招募。这些书吏无官无品,拉回来当幕僚,朝廷会补贴一定钱粮作为俸禄,但俸禄却要从桂平梧郁道支取,等于说一个督抚衙门的开销要被地方道、府节制。
到苍梧县城第三天,沈溪身上就起了痱子,天气闷热让他很不习惯,这梧州府城周围多是山林之地,蛇虫鼠蚁遍地,沈溪很担心自己到任梧州一趟,会把小命丢掉。
此时江栎唯和玉娘来跟沈溪请示,准备打道回府。
“……沈大人,奴家将云柳、熙儿二女留下,若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奴家折道北上,或许还有再见之期。”
说是有再见之期,那就是说玉娘暂时不会回京城。沈溪心想,你果然又领了什么差事过来,别是暗中监督我就好。
至于江栎唯那边,则直接得多,江栎唯的差事主要是护送沈溪,把沈溪送到地方,他这个锦衣卫镇抚就要返程,不过沈溪猜想,就算江栎唯要回京,也担负着什么任务,比如顺道捉拿什么人。
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出京,如果单纯只是护送一个督抚到地方赴任,只需要调遣一两队京营官兵便可,为何要惊动锦衣卫?
多半是地方上有什么倒霉的官员得罪了皇家或者朝中权贵,朝廷暗中派人前来捉拿。
这种事,在大明屡见不鲜,锦衣卫甚至可以在不经审讯的情况下,直接奉命将官员府邸查抄,甚至杀人灭口。
沈溪犹还记得汀州府时,那个顺着汀江南下找寻父亲的官家小姐,她的父亲就是因为得罪张氏兄弟而落罪。
可惜时过境迁,沈溪没了那女子的消息,并不知事情最后结果如何。
厂卫做事,不需要对天下人交待,很多事不会记录在案,就算有权有势,也无从调查厂卫暗中做了多少事情。
沈溪笑着恭送:“玉娘一路辛苦,在下平安抵达,不需要人照顾,倒是玉娘你风尘仆仆,身边没有趁手的人怎么行?我看还是将随从悉数带上,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本官少时久居闽粤之地,这里和汀州府差别不大,相信很快就能适应,反倒是玉娘你要注意保重身体。”
临别时,沈溪终于恢复对玉娘原本的称呼。
玉娘明白,沈溪这是表明态度,不肯留下云柳和熙儿,不过她并未勉强,六月二十六便带人动身上路,云柳和熙儿跟随在她身边。
玉娘与江栎唯并不同路。
六月二十七,也就是玉娘离开的次日,江栎唯也带人离开。
沈溪突然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如今身边除了几个随从,能帮忙的只剩下唐伯虎,晚上连个做饭的厨子都没有,还要在县城里的酒肆进食,这让他怀念起在京城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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