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二章 四子造诣考题

    “策问”的题目,每一道题都是以“问”来开头,就好像高考中“阅读下列材料写出自己理解”题目相类似,你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更要明白材料的内容。

    恰恰,这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礼部会试却出了一道让天下士子都头疼不已的偏题。

    这道题开篇,“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

    意思是,读书人对于先贤的观念思想造诣,若不能仔细审读推敲加以辨明,则不能领略他们的思想核心,自己会无所依从。

    继而引出下面的四子学。

    用四个“先贤”的理论,来明同一个问题,就是程朱理学的核心思想,这四子的学各不相同,在题目中只是引用四子所的各一个观,来让考生判断这四子是谁,他们的理论中心思想是什么。

    题目中所引用内容,各自引述了一些人的观,都是来自于典籍之中,从典籍上别人的一句评价的话,来判断是哪四子,这四人有什么造诣。

    题目的冷僻就不用了,所引用的四个观,乍一看你还真不知道是哪位“贤人”所持。

    但一次会试,出现一道偏题并不为过,要引用古代名人的理论,考生到底也算是博古通今,不知晓只能你造诣不够。

    这道题目也被称之为“四子造诣考题”,四子分别是张载、杨时、陆九渊、许衡,这四子都是研究程朱理学的,他们的核心思想都围绕着理学,但在题目中,可没指出这四子的名字,要考生自己去“猜”。

    这个题目,主要是围绕四子对于程朱理学的来源的探讨。有的是来自伯夷,有的来自老庄,有的源于禅宗。

    张载、杨时、陆九渊三人,那也算是一代名人,他们的理论思想为很多人所熟知,虽然题目有些偏,但还不至于偏到太离谱,读一遍大概也知道这话是谁的,可最后一人许衡,他的思想就很少为人所知了。

    但最后“有从事于《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考生一看头就大了,这话出自哪里,是谁的,没人知晓,也不会因此联想到许衡。

    这句话其实出自前朝刘因的《退斋记》。

    许衡是元朝人,算是一个精通思想、教育、历法、哲学、政治、文学、医学、历史、经济、数学、民俗等等的“通儒”,这年头书本可是很金贵的。一些前人的著作,又或者是名人,必须要通过书本来获得知识,这许衡就算在前朝有名。但哪个举子会闲的没事去买本市面上难寻的书,去研究前朝一个通儒有什么核心思想?

    一次礼部会试考题,看上去没什么纰漏,仅仅是在第三场策问考试。第三道题,题目中第四个人物的理论主张上相对冷僻,就让相对中正的礼部会试出现了偏颇。

    所有考生见到这种想挖了程敏政祖宗十八代祖坟的题目。心里除了痛骂,就只能往偏激处想。

    你程敏政出这么难的题目刁难我们,肯定背后有什么猫腻,你是怕出个简单的题目大家都能答出来,让你鬻题不会得到利益吧?

    虽然考前已有不少关于泄题的传闻,但程敏政还没见到那两份对答工整的文章,所以他也没发出这就是徐经和唐伯虎答卷的感慨,众举子一时间都没往唐、徐二人身上联想。

    众考生这会儿都被锁在号舍里,即便大部分应试举子都不会,他们却不知别人会不会,这题目到底有多难。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先把这次的题目给完成,就算不太清楚是谁,可也不能空着卷子。不过按照以前的例子,在会试中哪个环节出现纰漏,最后肯定与中进士无缘。

    整个贡院内都是一片唉声叹气声,只是有苦自己吃,之前没抄写上试卷的题目,还要加紧时间去抄,毕竟第二天就要交卷了,没多少时间可耽搁。

    但也有人不死心,他们想尽量从那句不知出自何经何典的话里找出些端倪,但这基本属于白费气力。

    没读过就是没读过,不知道就只能靠蒙,但就算蒙中了,你也不会联想到许衡身上。

    题目问的就是四子造诣,你却只能答出三子来,甚至有的连三子都答不出,这就属于出现重大纰漏。

    考生越想越急,越急便越容易影响发挥。

    但此时,考场之内却有人并不会为这道偏题而感觉到惊讶和感慨。

    沈溪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至少有两个人能把这道题目做好,或者有他这第三份对答如流的试卷在,程敏政就不会发出那般自取其祸的感慨了?

    二月十五这天下了一场雨,天气骤然变得寒冷,于日落前,沈溪已经完成了自己会试的所有答卷,只等第二天收卷后离开贡院。

    当晚北风呼啸,气温降到了零下十多度,但沈溪却不能生火,毕竟卷子都已经作答完毕,若生火而不心烧着卷子,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费了。他只能裹紧衣服,蜷缩在号舍的角落里睡觉。

    大风刮了一夜,吹过号舍棚,发出呜咽的声音,偶尔外面还会传来一些怪响,就好似鬼哭狼嚎一般。

    沈溪不知道别的考生整的什么幺蛾子,或者是因为会试考题太难,有的人已经神经错乱了。

    因为极度寒冷,湿气又重,沈溪一宿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天仍旧没有放晴,不过贡院内多了许多巡查的军士。

    沈溪猜想,或者是因为考题太难,有考生昨晚闹事,贡院内加强了安保。

    不过这已经跟沈溪没多少关系了。

    到中午时,号舍开始收卷,沈溪把自己的卷子整理好,交了上去,然后拿起自己的考篮就要出号舍。刚推开门,却发觉自己腿脚发软。或者是在号舍里窝了几天没走路。脚踩在地上都有些站不稳。

    “举人公,可需要搀扶您出贡院?”跟沈溪算是朝夕相伴了八天,但却从未过一句话的监场兵士笑着跟沈溪打招呼。

    监场的兵士不知道沈溪叫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差事很特殊,居然监考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

    这样的年纪便参加会试,将来肯定大有作为!

    沈溪先是相谢,但还是断然回绝:“我自己能走。”

    沈溪脚步缓慢地走出贡院,因为天上还下着雨,出了贡院他只想早儿回家,大鱼大肉吃上一顿。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至于睡多久已经没关系了,最好是睡他个两天两夜。

    从考场出来后,神经突然松弛下来,沈溪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

    ……

    回到家中,沈溪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栽倒到床上,蒙头大睡,连饭都不吃了。

    林黛盼了八、九天,心里正牵挂得紧。见到沈溪回来,还没等她献上殷勤,沈溪就已经倒头大睡,令她稍微有些怨怼。

    但她毕竟想做个贤内助。知道沈溪累,不太想把沈溪吵醒,不过每过一会儿就会去沈溪房里看看,想让沈溪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

    这次沈溪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才醒过来。醒来时,肚子都已经快饿扁了。狼吞虎咽吃过饭,沈溪才想起来问问是什么时辰。

    “……你都睡了一天!哼!”林黛撅着嘴。好像深闺怨妇一样望着沈溪。

    “一天?那今天就是十七了。”

    弘治十二年会试鬻题案于二月二十七正式案发,之前城里已多有传闻,沈溪知道该出去问问风声了。

    沈溪放下碗筷,正要起身,却被林黛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儿?”

    林黛昨夜就等着成就好事,一晚上都没睡好,现在沈溪醒来,虽然不至于跟沈溪在大白天发生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因为这会儿她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裳,精心梳洗打扮过,沈溪连句赞美的话都没有。

    沈溪道:“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现在就做,中午不用等我回来。”

    沈溪没法跟林黛解释,他现在必须要将鬻题案搞清楚。

    可在他与唐伯虎斗画之后,京城士子就开始对他有所非议,就怕案发后,有人会往他头上扣屎盆子。

    林黛见沈溪这般不解风情,气得直跺脚,不过却没辙,谁叫男儿郎天生就要做大事,而女子只能守在闺房等相公回来呢?见沈溪执意要走,林黛赶紧问道:“那你……你晚上回来吗?”

    沈溪重重了头:“嗯。”

    听到这个回答,林黛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语气转而有些轻柔:“那我等你。”

    一句“等你”,话语中透出浓浓的情意,沈溪就算看得明白,但此时他也只能先不去管,因为还有棘手的事情等着他。

    沈溪离开家门,匆忙到了苏通下榻的客栈,苏通显然也没休息好,不过他昨天已经跟一些士子交流过会试考题的事情。

    “沈老弟,或许情况有些严重啊,第一场论语题,你记得吧?听在考试前,就已泄露了,有人拿着这道题去请教别人。”

    苏通脸色带着几分紧张,倒不是因为他提前得到考题,至于什么论语题提前泄露,也不过是外面传的风声,没谁能直接出到底是谁拿着题目去问人。

    这一届会试的论语题,“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出自《论语·卫灵公》,题目算不得刁钻,沈溪并不觉得考生在这道题目上会有什么论述上的偏差。

    “唐寅和徐经那边有什么消息?”沈溪赶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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