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〇章 强行不亏

    徐俌战败,江南局势越发紧张。

    自打御驾亲征开始,朱厚照就接连遭遇失败,使得世人对他这个皇帝没多少信心,但江南各州府的人其实并不太惧怕,私下谈论时都会情不自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现在正在江南督造新城的沈溪。

    就算皇帝不行,魏国公也不行,甚至满朝文武都不行,不是还有个什么都行的沈之厚?

    沈之厚所在的新城距离南京不远,难道朝廷出现危难时会不调沈之厚去前线?

    长江中下游,尤其是在南京过去的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官员和将领都很镇定,总归现在形势还没到太过危急的地步。

    不过此时朱厚照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他已经不止一次考虑过让沈溪领兵的问题,但一方面面子上过意不去,另一方面他还在等从九华山附近州府甚至魏国公本人发来的详细战报,想要知道宁王兵马的具体情况。

    朱厚照焦急等候时,江彬所部顺利回撤至江北。

    这次江彬带兵过江作战,大获全胜,本来朱厚照很满意,不吝夸奖之辞,但在魏国公徐俌遭遇一场难看的惨败后,朱厚照对于此战的结果已变得漠不关心。

    江彬回来后,带着许泰去面圣,发现朱厚照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显得极度颓丧,坐在那儿,阴沉着脸,好像随时都要发作。

    “陛下,江统领和许总兵来了。”张苑提醒。

    朱厚照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半跪在地的二人,一摆手:“起来说话吧。”

    因为徐俌战败,使得作为三军主帅的正德皇帝面子丧尽,江彬此时不会自讨没趣请求封赏。

    江彬站起来,弓腰道:“陛下,末将未能提前查知贼寇情况,及时派兵增援魏国公所部,导致其战败……臣责无旁贷。”

    朱厚照摆了摆手,无奈地道:“本来你带兵过江就是要击败对面的逆王兵马,剪除安庆府城眼皮子底下的威胁……你的任务圆满完成,朕岂能轻易怪罪于你?不过你派出的斥候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将逆王主力的情况调查清楚,这才是你真正的过失。”

    江彬听到皇帝只是认为他存在“过失”,而不是“有罪”,终于可以松口气。

    一旁的张苑则愤愤不平,心道:“魏国公战败,江彬这厮责任可不小,陛下居然轻易便宽宏他?”

    朱厚照道:“现在九华山那边的战事都结束了,怎还没最新消息传来?魏国公统领的那路兵马情况到底如何了?”

    朱厚照发问,而且明显是在问江彬,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彬派出的斥候到底调查到什么东西,这两天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紧急关头他照旧拿出大嘴巴的特性,就算不知道也在皇帝面前瞎编一通。

    江彬道:“回陛下,前线调查到的情报,魏国公所部溃不成军,部分兵马突围往东而去,至于主力……则全军覆没。”

    江彬不知道徐俌战败后是死是活,至于那路兵马最终剩下多少,以及宁王主力的位置以及下一步动向,他都一无所知,但就是敢在皇帝面前乱说。

    朱厚照恼怒地一拍桌子:“这徐老头,亏朕以前那么信任他,觉得他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将门虎子,想必领兵作战有一套……现在朕总算见识到他的本事,绣花枕头一包草,什么都不是!”

    张苑赶紧道:“陛下,以江统领所言,现在魏国公统领的兵马已无法对逆王兵马形成牵制,那逆王主力稍加整顿后可能就要回师,到时安庆府城周围有很大可能会爆发激烈交锋……应及早做准备才是。”

    朱厚照没有回答张苑的问题,继续问道:“江爱卿,现在你查清楚宁王有多少兵马了吗?”

    江彬毫不含糊,直接作答:“陛下,以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宁王麾下兵马应该在五万到八万之数,若是此战再收拢部分残军,可能会膨胀到十万左右……”

    “嘶。”

    朱厚照倒吸了口凉气,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上悬了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张苑瞥了江彬一眼,质疑道:“应该没那么多吧?”

    江彬不理会张苑,奏请道:“陛下,为今之计应该发动地方募集兵员,再从南直隶和闽浙调兵遣将,到安庆府城来勤王。”

    朱厚照摇头:“在安庆府城囤积重兵有何用?万一逆王长驱直入往南京去,朕难道要把南京城拱手相让?”

    江彬道:“陛下,逆王应该不会有如此胆量,其实他打九华山这一仗已经很冒险了,把后方充分地暴露给了我们,从九华山往东,后勤补给线路更长,若不充分利用长江水道,仅仅靠山间小道,根本无法维持全军补给。”

    江彬不会提南京附近有个用兵如神的沈溪,可以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只会旁敲侧击,告知朱厚照南京不会遇险。

    朱厚照沉思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现在下这些结论为时尚早,赶紧调查逆王主力动向,如果发现正往安庆府城赶来,就立即发出勤王令……可能这一次平叛战争的决战真要在安庆府城附近开打,而朕麾下兵马只有宁王一半……这是置朕于险地吗?”

    朱厚照发现战局不利后,便起了退缩之意。

    经历出兵时的志得意满,然后对照现在惨淡的模样,朱厚照基本上认清楚了现实……他或许真不是领兵作战的料。

    江彬和许泰出去安排安庆府城防事宜,朱厚照开始思考是否要动身返回京城,以图“东山再起”。

    张苑被留了下来,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朱厚照会把失败的罪责迁怒到他身上,不过等了一会儿,却听到朱厚照用温婉的腔调问道:“张苑,从安庆府城赶回京城,抄捷径的话,几天时间能到啊?”

    不但张苑,连旁边小拧子都听明白了,朱厚照这是不想再领兵,随时都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

    张苑急忙道:“从安庆府城回京,如果星夜兼程的话,可能半个月左右便能抵达。”

    “这……”

    朱厚照非常犹豫,最后摇摇头道,“要半个月吗?实在太久了,毕竟逆王主力距离我们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路程,要追上銮驾实在太容易……朕离开安庆府城,等于是将自身置于危险中。”

    张苑想了想,跟着点头。

    在他看来,朱厚照丢弃兵马逃回京城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陛下,其实回京城山长水远,不如回南京城,贼寇兵马很难攻取有着坚固城防的南京,何况……附近不是有沈大人么?”

    朱厚照听张苑提及沈溪,脸色异常难看,叹息道:“闹到最后,还是要沈先生出马,力挽狂澜吗?朕想打个胜仗,让世人知道朕在军事上的才能,怎么就这么难啊?”

    皇帝此时有些恼羞成怒,发牢骚时也不管有下人在场,张嘴就来。

    张苑和小拧子对于皇帝的想法心知肚明,张苑暗忖:“当皇帝的非要跟擅长军事的臣子去比拼战场上的成就,这不明摆着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没这本事就认了吧。”

    张苑试探地说道:“陛下,或许可以让沈尚书带兵到南京城,给予逆王一定威胁……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安庆府城的安全,战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朱厚照醒悟过来,点头道:“你倒是提醒朕了……虽说朕在安庆府城内,遭遇叛军攻城三军将士会用生命维护朕的周全,但就怕宵小之徒被宁王收买,私下打开城门,迎接逆王兵马……那朕可就呜呼哀哉了。”

    张苑道:“陛下担忧极是,绝对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

    朱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赶紧下旨,让沈先生整顿兵马,准备出征……让他先援救安庆府城,朕就在这里等他。到时候朕为主帅,以沈先生为副帅,这场仗朕照样可以打下去。”

    此时朱厚照终于想明白了,谁都可以任命为副帅,自己作为皇帝,主帅当定了,而不管哪个领兵,取得功劳,照样有他一份,只是把副帅从徐俌换成沈溪罢了。

    张苑虽然不想让沈溪出山捡便宜,但此时却要为自己的小命和未来的前程考虑,不敢拖沓,急匆匆去做事了。

    ……

    ……

    朱厚照下达调兵谕令。

    下这道谕旨纯属是无奈之举,乃是朱厚照感到自身生命受到威胁时,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但是他下达谕旨不到两个时辰,便后悔了。

    因为他终于知道魏国公徐俌所部的真实情况,明白了之前一战徐俌并没有全军覆没,相当一部分兵马转移到了青阳县城,距离安庆府城大概一百六七十里地,跟安庆府形成相互呼应的战略态势。

    且此战中徐俌把粮草辎重抢回大半,全部带到了青阳县城,可以据城坚守相当长一段时间。宁王兵马缺乏攻城器械,暂时没有攻破青阳县城的能力。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魏国公所部已全军覆没了吗?怎么突然就说他只是战略转移?”

    朱厚照从张苑那里得到徐俌请罪的上奏后,火冒三丈,直接将江彬和许泰叫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喝问。

    江彬没料到自己的大嘴巴居然有落空的时候,本来他以为徐俌战败后下场必然十分凄惨,就算不是成为战俘,但此时也应该狼狈地在山野间逃遁,躲避宁王兵马的追杀,不可能这么快把奏疏送到安庆府城来。

    江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听朱厚照仍旧不肯罢休地问道:“朕问你话,怎么哑巴了?!”

    “臣……臣也不知是怎回事。”

    江彬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臣的确派人去了九华山周围查探情报,得知周边道路已为贼寇兵马封锁,逃出来的残兵败将都说魏国公此战遭遇惨败,人在何处都不知……或许是魏国公战败后整顿兵马,安全撤到青阳县城……并非是臣有意虚报。”

    朱厚照虽然很生气,但也并非是要把江彬怎么样,就本心而言他还是非常相信这个得力干将的。

    无论江彬指挥作战和情报获取能力如何不堪,至少人家肯为他去死,除了江彬没人有这份忠心,朱厚照一向讲道理,谁对我效忠我就信任谁。

    张苑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却发现朱厚照脸上的怒色正逐渐消弭。

    朱厚照语气仍旧显得很冷漠:“朕派你带兵渡江,结果你只取得寸功就跟朕上疏奏捷,朕还以为你打了多大的胜仗,其实不外乎如此!现在对前线战报又调查不详,险些让朕误判战局……你真是好大的罪过。”

    江彬赶紧又跪下来磕头:“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沉声道:“朕体谅你,这次魏国公战败责任不在你身上,而且逆王实在狡猾,居然会在九华山地区囤积重兵,还引诱魏国公上当,进入他预设的伏击圈……若非你渡江打草惊蛇,或许逆王再准备个两三天,结果会更糟糕。”

    张苑本以为朱厚照要治江彬的罪,正幸灾乐祸,未料居然主动帮江彬开脱,一时间傻眼了……宁王选择的开战时间,只是比江彬渡江作战晚了半天,蓄谋已久,怎么都说不上打草惊蛇吧?

    朱厚照再道:“现在魏国公所部折损近半,好在依然能够坚持……反而是逆王现在很为难,他行迹败露,驻军地点距离江西有两百多里,仅仅依靠占据的一两座城池和几个镇子,根本凑集不到足够的粮草!现在青阳县城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张苑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说……”

    朱厚照站起来:“朕决定派出兵马不断骚扰逆王粮道,让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到那时他只能乖乖地夹着尾巴,领军逃回江西境内!”

    ……

    ……

    张苑到最后也没想明白,皇帝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这个时候了还要主动出击。

    不过他知道朱厚照派出的是江彬和许泰后,又觉得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反正是让江彬和许泰去趟浑水,跟自己没关系,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可以继续堂而皇之控制皇帝言路,逐渐化解江彬在朱厚照跟前设置的一系列壁垒。

    朱厚照在屏退江彬和许泰后,又留下张苑和小拧子。

    张苑大概明白皇帝的意思,可能是对调沈溪参战的命令后悔了。

    张苑道:“陛下,既然现在已知逆王已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徐老公爷又统领兵马稳守城池,局势并未恶化,那咱是否还要必要调沈大人过来?”

    朱厚照非常犹豫,支支吾吾半晌后道:“你还别说,这真是个问题,若是让沈尚书来安庆府城的话,朕将颜面无才……本以为这一仗输定了,但其实我们只是牺牲部分人马,而换得战略上的主动,其实不算亏啊。”

    张苑心想:“什么不亏,简直亏死了,你这是强行找补啊!”

    朱厚照再道:“如果现在把传召的人追回来,时间上来得及吗?”

    张苑有些犹豫,最后道:“陛下,就算来不及,其实也可以补下一道圣旨,改变之前调兵军令,让沈尚书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增援,但在接到下一道圣旨前,不得轻举妄动……如此不就行了吗?”

    “妙!理应如此。”

    朱厚照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沈尚书确实不用着急过来驰援,让他先把兵马准备好,若是朕有需要的话再征调他,但现在看来,或许用不上了!”

    ……

    ……

    朱厚照又一次出尔反尔。

    不过对于深谙朱厚照性格的人来说,早就见怪不怪。

    朱厚照发现自己小命受到威胁时,自然想到最大的靠山,也就是老师沈溪出手,但在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危险都没有,甚至还能再嘚瑟一阵子的时候,就没心情找沈溪帮忙了。

    张苑回去后赶紧草拟了一份诏书,给朱厚照过目后,便迅速发了出去。

    一来是要追回之前派去调沈溪出兵的信使,二来是改变之前调沈溪出兵安庆府的战略,只是让其筹备兵马,随时准备增援。

    圣旨发出去后,张苑终于可以松口气,他出了行在准备回屋睡个好觉时,小拧子主动过来搭讪。

    “小拧子,你不在陛下跟前伺候,跑来咱家这里作何?是陛下派你来询问军情的吗?”张苑对小拧子抱有很大的敌意。

    小拧子道:“张公公,有些事咱别藏着掖着,其实你早就想调沈大人兵马过来,只是一直不敢对陛下说,是吧?”

    张苑撇了撇嘴:“你个小东西,瞎猜什么?”

    小拧子凑上前道:“你也看出来了,现在江彬深得陛下信任,想要铲除他,光靠咱的能力怕是不行。毕竟咱是靠陛下的信任过活,江彬比咱更得圣宠,怎么能扳倒?若是沈大人出马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苑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小拧子道:“咱应该促成沈大人出山……最好是调沈大人的兵马到安庆府城来,由沈大人亲自出手对付江彬这个不识相的家伙。”

    “咱跟沈大人是老交情,相信他愿意帮我们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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